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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冬生本應該就這樣守在一起,守個天荒地老。
    倘若沒有高考那年那場洪水。那一年,汛期早到,沈家莊幾乎讓洪水給淹完了,整個村子,就剩幾戶先富裕起來的人家,建的二層小樓還看得見,其他小青瓦房就剩個屋頂了。村子裏的人都聚到高處的平地等待救援去了。
    冬生的奶奶受涼傷寒,發著高燒,老人難耐的呻吟。村子裏青壯年都被找去搜救沒逃出來的人去了,沈媽媽和我母親一樣,也去照顧受傷的人去了。冬生給沈奶奶換了一次次毛巾,都沒見好轉,急得額頭上直冒汗,恨不得自己替奶奶生病。我守在沈奶奶旁邊,緊握她的手,希望能給她些安慰。
    冬生突然看向我,說:“音音,這樣下去不行,你幫我照看著奶奶,我去想辦法。”
    我瞬間明白了冬生的意思,村裏醫生的診所,是幢二層小洋樓,冬生是想跑回去找藥。小洋樓隔這塊高地,也有百來米的距離,其中有近一半的路程,是不知深淺的渾濁的洪水。
    我攔著他,說:“冬生,太危險了,不能去!”
    “別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他拉下我拽著他胳膊的手,輕輕握了一下,“如果我不去,奶奶會沒命的!”冬生眼底微紅,是極力壓製的傷悲。
    我心裏猛地疼了一下,鬆開冬生的手,看著他離開,這是我一生最後悔的決定。
    整整三天,洪水才退下去。經曆這場災難,涼水河的石橋斷了,兩邊的鳶尾花殘了,村裏有人失去了親人,我失去了冬生,冬生失去了左腿和高考。
    他是讓水衝到石塊上撞傷的,腿骨粉碎性骨折,又因醫治不及時,烙下終生殘疾。
    那一年,我被帝都的某高校以體育特長生特招,冬生腿傷住院,沒參加高考。
    我與冬生打小一個班,從未分開,而此後,我們的生活便是南轅北轍。
    那年八月下半旬,我第一次出遠門去帝都念書,冬生回學校複讀準備再考一年。
    外麵的生活,大學的氛圍,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冬生分享。打電話告訴他,咕嚕咕嚕地說個不停,冬生隻是淺淺地應著,回複一些“哦”“嗯”之類的單音節字。我漸漸發覺他的異樣,覺著沒趣了,掛了電話。幾次通話冬生都是如此,我當他是功課忙,便沒再頻繁打擾他,而冬生,從未主動聯係我。
    北方的冬天,很冷,雪下得特別大,我就是在一片雪海中認識賀君越的。他的側臉像極了冬生,我帶著幾分不確定上前喊了聲“冬生——”
    賀君越曾說,他最先注意的是我的眼睛,一雙流光的眸子漸漸染上失望,他從未見過那麼迷人的眼睛,可以承載無數的情緒。我沒有告訴賀君越,我最先注意的,也是他的眼睛,又長又密的睫毛,熟悉的眼神清澈得讓雪花都失了顏色。
    賀君越開始了他的追求,很多人都知道,周萊音冷傲,拒絕所有人的愛慕殷勤。但是,對賀君越,我明顯例外了。有傳言說是因為賀家家世,冰山美人不過如此雲雲。我都不予理會,隻有我知道,不過是因為一雙眼睛罷了。我對賀君越的特殊,也隻限於不拒絕和他做朋友。那時的我,滿心滿腦裝的都是在公交車上為我撐起一方空間的沉默男孩。
    寒假回家,冬生他們學習尤為緊張,整個寒假就過年三天在家,其餘時間都去學校狠命補課。我總覺得比應屆生累多了。當然,這些複讀生都失了一次利,不容許再次失敗。我怕冬生累著,買了各種補腦液去學校看他。我在他們教室外等他,看他微跛的左腿,些許不平衡的身軀,我的心便像窒息般地難受,無法言表的痛。我強迫自己理了理情緒,衝他擺了個大笑臉。
    “冬生,累嗎?”我拉著他的手,一如過往我們的親密。“還有,想我沒?學習特忙吧,都不給我打電話。”我的語氣是我們之間慣有的親昵。
    冬生顯得局促,掙脫我的手,也不回答我的問題,說:“音音,我這兒忙著呢?還有好幾科的模擬練習題沒做,你早點回家,我沒時間陪你。”
    他一句話堵得我無話可說,我是決不能影響他學習的,冬生已經經不起耽誤了。我隻好把補腦液給他,悻悻地離開。
    過年在家吃團圓飯,冬生也是吃完扔下筷子直奔書房,看他沒日沒夜地累,我甭提多心疼了。
    我那會兒完全沒意識,冬生是在躲我,他這個小丈夫,不打算要我這個小媳婦了。
    小年夜過了我返校,賀君越開著車來車站接我,這邊是熊熊燃燒的熱情火,我的冬生是一塊融不化的冷漠冰,真真讓我黯然神傷了多日。
    賀君越心思細膩,體貼入微,分寸拿捏自如。他第一次示意失敗後,此後都是以朋友的身份在我身邊,既不放棄,也不強求。平時約出去玩,都是幾個朋友一起叫上,絕不單獨出去。
    我本以為我拒絕他之後兩人會陷入尷尬的境地,結果他次日打電話來說:“周萊茵,不管你心裏住的那尊大神,賀公子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他似乎覺得自己說了句輕鬆的話,顧自幹笑了幾聲,頓了半晌,又道:“但你不能阻止我的追求,我們繼續做朋友好嗎?”
    “好!”如何不好,這是多可愛的性格。
    那一年六月初,我打算回老家陪冬生高考。六月一日,我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前兩天沈家奶奶已經退了我和冬生的親事。母親說著,竟還哭起來,她心裏也是極喜歡冬生的。
    我原本定好的票是四號的,知道這個消息我立即改簽隻換了張站票,整整站了十七個小時,回到沈家莊。一路上,我說不出的憤怒,想要找冬生質問,難過,冬生竟然不要我了,又歸於平靜,想到冬生正處於非常時期,情緒不能受幹擾。那一年,我同許多家長一樣,站在考場外的烈日下,眼巴巴等著冬生出來。然後一起回家,冬生和我之間,一句話都沒說,隻是沉默,我甚至沒問他考得怎樣。
    兩天後,冬生考完,我決定等他好好休息一天,再談我們的事。
    冬生卻沒給我機會好好談,考完最後一堂考完,他就說:“音音,我們之間,沒有婚約了,你不用再陪著我。”
    冬生太讓我傷心了,我以為他至少應該給我解釋一番的,但他分明沒那方麵的意圖。
    “沈冬生,你真是有夠狠的。”我簡直恨得咬牙切齒,我的冬生,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呢?可我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
    “複讀的時候,我的同桌,是個很不錯的女孩。”我發現此刻我不喜歡冬生這不慍不火的性格,簡直讓人全身血脈逆流,七竅生煙。“算我自私,前兩天都沒跟你講,我怕和你吵架影響考試。”
    我死死的盯著他,想從他臉上捕捉到絲毫謊言的成分,可是此刻的沈冬生竟然毫無撒謊的可能性。冬生不會誇人,他說那個女孩不錯,那女孩絕對已經是完美到人神共憤的地步了。就像他以往常說音音太皮,可我是他心中最寶貴的女孩。
    我說:“冬生,一年?可以抵得過十九年?你認識了十九年的周萊音會影響你害不能高考?”
    我不知道怎麼來形容此刻的心情,沈冬生怕和我吵架影響考試,這得多麼可笑。我倆整整一起生活了十九年,沈冬生竟然不知道他於我究竟算什麼?
    我負氣離開沈家莊。在沈家莊被退掉親事這樣的事也是大事,我不願麵對鄰裏左右的指指點點,更不想麵對冬生。路過涼水河,看見看得正盛的鳶尾花,去年差點兒被洪水滅絕的鳶尾花,在夕陽下黃暈下正燦爛著。像鳶尾花這樣,殘了枝葉,而根生生不息的,還有什麼?
    也許那個時候還是太不成熟,很多事自己不願去思考背後的原因。隻會看到最表麵的衝突,隻會放大自己的悲傷。20歲以前,我們都是如此,以自我為中心,全世界都圍著自己轉,任何不順心的事都不能容忍。
    回到帝都,打電話讓賀君越來接,他還以為我至少十號才會到校。我是想留在那個溫暖的地方,可是,那裏已經不完整了。
    我遠沒想到,我這次離家,竟然一別五年。
    進入大二以後,事情多起來,寒暑假都被各種活動安排得滿滿的,我潛意識的不想回沈家莊,所以更願意和同學出去玩。
    還有一件事,大三那年,我和賀君越在一起了。也許我骨子裏就是善變的女人,賀君越的用心與體貼已經讓我沒法忽視,我封閉了沈冬生,接納了賀君越。
    大四實習,我去了賀家的公司。此後拿到畢業證書我也沒回沈家莊。
    我到今天才明白,我一直不想回去,分明是我把傷口記得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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