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十三年之前死過，而且就是在這裏。我清楚地記得被焚燒的痛楚，以及死亡之後的沉默。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又是那個號碼發的短信——
    “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可不可以對我笑一下？”
    手機響個不停，接連出現了幾條短信——
    “我們就要分別了。高中三年過得很快。其實每次我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你的笑容。”
    “我向你表白的時候你對我說對不起，我們沒可能的。但其實我也知道，可是……我愛你，而非是喜歡你。”
    “可能這是最後一條短信了，向你告別了。但是，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準備好了四個字給你——一生一世。”
    “哦，忘了，還要感謝這個空號。謝謝你，承載了我這麼多靈魂的重量。”
    在顯示完最後一條短信之中，我的手機停止了振動，雨滴打在了手機的屏幕上麵，屏幕上出現了五顏六色的花。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我愣了許久，顫顫巍巍地在手機屏幕上打出了三個字——“我愛你”，小心翼翼地點擊“發送”。
    我沒有愛過，所以我不知道那種在愛情中焚身浴火的感覺是什麼。
    我為了愛情等待，為了愛情絕望，為了愛情孤獨，卻從來沒有愛過。
    這真是個淩冽的諷刺。
    向晚時分，小雨漸漸地停歇了，公墓裏的人也都散了，我靜靜地坐在公墓中，覺得這偌大的世界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我唯一的意義就是等著這個號碼給我回信——他以為這是一個空號，以為我根本不存在。
    我開始翻看之前的短信，就在她的墳墓旁，或許她現在還在這空氣之中流轉，或者根本沒有。
    都不重要了，曾經錯過的歲月裏，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我愛你。”
    我輕輕一哂，又想起了喬治奧威爾的《1984》茱莉亞的那張字條——“我愛你”。那是一個泯滅人性的“理想社會”，是一個巨大的烏托邦的笑話。可是在這部作品被賦予極大的成就和榮譽的時候，今時今日的我們並沒有好太多。
    我們仍舊被剝削著，隻是越發不知不覺了而已。或許，剝削我們的正是曆史，正是人類社會。
    曆史終究是要發展的，龐大的體係終究是以每一個渺小的個體堆砌而成的。曆史控製每一個人的媒介，無非就是我們的漫無目的。是的，因為我們過著漫無目的的人生，所以到今時今日我都不知道我正在做些什麼，即便是那些真正明白自己意義的人，又何嚐不是在挫折中喪失了自我？倘若真的有極個別的突出人才，曆史也會用死亡扼殺掉他，讓他對曆史發展的危害降到最小。
    一切，都是天意。我無從抗拒。我沒有辦法抗拒她的死亡，和此時此刻的孤獨與寂寞。
    “今天你穿白色的襯衫真好看。我很想顫顫地抱著你，可是你很遠。”
    恍如睛天霹靂一般，我的記憶中忽然裂開了一個巨大的縫隙。不，我一定是穿過白色的襯衫的，但是不是在最近的三十三年之內。不對，我是一定是穿過的。
    不止是我，似乎還有一個人是喜歡穿白襯衫的。對，是這樣。我好像，喜歡他來著。
    然而夜色終究是黑了下來，我的意識之中對白色的印象越來越模糊，但是我無比清楚，跟這盛大的黑色晚宴完全想反的顏色，就是白色。
    是的！是的！完全相反的。
    “遠遠看著你，而不是近距離的曖昧。”
    我和他為什麼沒有在一起呢？似乎，似乎我拒絕了他。不對，可是我喜歡他。但是我拒絕了他。
    霍地，我站起身來，那些事情應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可能都不是我的事情，隻是某些在我的思維裏混亂的印象。
    我仍舊坐了下來。
    “你屏蔽了我。沒關係。你開心就好。”
    讀到這一條，我終於安心地確定這些短信是與我無關的了，與我毫無關係。
    這一條，在我的回憶毫無印象。
    至於我是否在這裏死過，我的葬禮是否在這裏舉行過，並不重要。
    可以確定的是，無論曾經如何，現在的我都是孤身一人。
    別的，都無關緊要，都無關緊要。
    月亮已經悄悄地爬了上來，月光輕輕地落在公墓上，那個號碼還沒有回短信。
    “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我愛你。”
    讀到這條的時候，我忽然覺得不對，既然是“誤會”，那麼說明我的確沒有“屏蔽”過他，說明我與這些短信之間還是有可能有著莫名的關聯。
    我，究竟從哪裏來，三十三年之前的那場葬禮，真的是我的葬禮麼？
    或許，能給我一個解釋的，便隻有這個號碼。
    我顫顫地在這個號碼邊點了“撥打”，渴望得到關於一切的答案。
    “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嗯，空號。
    我無力地攤開了雙手。
    我現在坐在這裏，這裏月光很好，是整個公墓裏月光最好的地方。
    我能夠感覺到遠方，不，不遠的地方，他們正在慢慢向我靠近。
    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