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提瘋了。
    準確地說，應該是煞提變成了另一個走火入魔時的扶淩。
    這世間沒有人知道扶淩來自何處，師承何人，父母宗族以及有著怎樣的故事和過去。甚至沒有人知道，扶淩的年紀和生日。人們隻記得扶淩魅惑人心的嘴角、濃烈瀲灩的眼神、那張雌雄莫辯又不怒自威的臉，還有他足以在江湖造成災難的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功。
    同樣地，也不會有人知道那日扶淩在奄奄一息親吻煞提之時，二人唇間的金黃閃現是怎麼回事。颯雪宮眾徒在驚愕的同時，沒有注意到扶淩運了最後的一口氣，將一顆金丹度到了煞提的口中。
    而煞提突然之間昏倒在地，所有人隻當他是因扶淩的重傷而受到刺激，一時間無法接受才忽然暈厥。實則隻因扶淩的力道和金丹的衝擊太過劇烈，煞提還未習武的身體無法承受，才導致血氣上湧，不省人事。
    “公子，不要再砸了，這房裏的器物每一樣都是無價之寶，是宮主的寶貝啊！”
    離得老遠，滅千寒都能夠聽到寢殿中破碎的巨響。他心中一驚，指尖瞬間涼透。那聲響必定是煞提所致，可是，那砸碎瓶罐的力道，分明帶著深厚的內力。
    “怎麼會……”
    他雖是如往常般冷著臉，可是身子竟也無法控製地冷卻了，眼神微微飄忽，兩道冰雪般淡薄卻俊美異常的眉輕微蹙起，腳步不安地加快，最後竟提起內力飛身而行。
    在滅千寒身後跟得異常艱難，一步一個踉蹌的碧瑤看著在回廊中使用輕功的宮主愣住了，恍恍惚惚間竟停住了腳步。這是她跟在宮主身邊這些年間，頭一次見到宮主在殿內使用輕功。要知道，整個颯雪宮裏每個房間都有師兄弟把守，且宮主身邊有十二護法在暗中保護。這十二護法的真容連她都沒有見過一個，隻是傳聞他們武功高強無所不能，隱世遁地無處不在，宮主想做任何事隻需要一個命令，十二護法就會無聲無息地得令去做。
    可現在……
    碧瑤有些不懂了。明明隻需要一句話便可有大把幫手，宮主卻忘記了這個最好的方法，甚至把十二護法拋在了腦後。她能夠感覺到，一向淡泊塵世如仙如畫的宮主，此時此刻正像個普通人一樣手足無措。
    “公子，不要，危險！”
    一聲淒厲的叫喊過後，所有的聲響頓時消失。
    碧瑤這才反應過來，她快步朝寢殿跑去，直到跑到寢殿門口看到裏麵的場景，才目瞪口呆地衝進去扶起剛剛阻止煞提，此刻已經昏迷不醒的丫鬟。
    而在寢殿正中央那滿地的陶瓷碎片上，煞提衣衫襤褸地跪著。他低著頭，雙膝已被鮮血浸透，手心也是血肉模糊，讓人不忍心去看一眼。漆黑的墨色長發散亂的拖在地上，稍稍一動，被鋒利的碎片劃斷薄薄的一縷。
    滅千寒站在煞提對麵，沉默地蹲下，將那縷斷發拾起來，遞到煞提麵前，並對碧瑤說：
    “扶她下去吧，叫遊逸來給她療傷，她的筋脈斷了。”
    煞提身形一震，垂落的雙手狠狠握成拳。
    碧瑤扶著丫鬟匆匆走出寢殿，此時整個寢殿隻剩下他們兩個人，還有躺在床帳後麵的扶淩。
    “他死了，他是因我而死的。我從未想過，我會這樣害死一個那樣絕世的人。”
    煞提沒有接過滅千寒遞到他麵前的斷發，而是把頭埋得更低，語氣中沒有一點生機，說出的話聽上去是那樣虛弱，就如此刻他整個人散發出的無力是一樣的。
    滅千寒沒有回答他，而是徑自走到床邊卷起帳簾。扶淩已經如同死了一般的麵無血色，他靜靜地睡著，整個人就像枯萎的植物一樣散發著絕望感。滅千寒鎮定地用手指輕輕抵住扶淩胸膛偏右一寸的地方，片刻後又走回煞提麵前，伸出手抵住煞提胸膛上同樣的地方。
    整個過程煞提都如同行屍走肉般任由滅千寒擺弄，而他自始至終低垂著腦袋，直到滅千寒再次將那縷斷發遞到他的眼前。
    “你如果覺得愧對於扶淩，那就用盡你所有的努力去練功，不要辜負他為你付出的一片苦心。”
    煞提緩緩抬頭，呆滯地看著滅千寒，問：
    “什麼意思？”
    滅千寒低頭，淡淡地看著煞提的眼睛，淡淡地說：
    “自己站起來，我會告訴你。”
    直到現在，滅千寒才明白扶淩對煞提的愛是多麼的深重。
    旁人不知道那顆金丹的存在，可是他知道。
    那金丹名叫凝魂丹，是在江湖中隻聞未見的上古神物。傳說是盤古開天辟地之時遺落在西域烈焰山的最後一滴汗，經過千萬年的變遷，加之烈焰山火泉的錘煉，最終修成擁有無比靈力的、可使人起死回生的無價之物。滅千寒最初是在颯雪宮的江湖史書上看到的這個傳說，師祖曾告訴他，颯雪寒掌的極寒之力與凝魂丹的烈焰之力相生相克，若是有足夠的能力駕馭這兩種力量，必將成為江湖上前所未有的武學巔峰。
    傳說畢竟隻是傳說，沒有人真正見過凝魂丹，所以滅千寒始終認為凝魂丹是無聊之人杜撰出來的笑話罷了。直到那日混亂過後，他聽到颯雪宮的眾徒對那日的金光閃現議論紛紛，才隱隱約約有了一種不安的預感。沒想到，真的被他猜中了。
    雖然不知道撫淩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一直藏著凝魂丹這樣的東西，可毋庸置疑的是，他明明可以用凝魂丹保住性命，卻將凝魂丹給了煞提。
    “我雖並不了解這凝魂丹的全部，也不知道扶淩怎麼會有這個隻存在於傳聞中的寶物。不過可以夠斷定的是，這的確是無法用價值衡量的神物。而扶淩有時會控製不住自身的力量，怕也是因為他的功力並不足以與凝魂丹的力量契合。而他本可以靠這凝魂丹活過來，卻為了你，放棄了生存的機會。”
    “為什麼…”
    “他了解你，你的整顆心都在莊儲那裏，你不可能接受他在你身邊，而你若跟莊儲在一起，日後必將遭受更加致命的危險。凝魂丹在他體內多年，必然也凝聚了他的功力，而他把凝魂丹交給你，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讓你強大，也是在用一種最卑微的方式和你永遠在一起。你若是不希望扶淩就此送命，必須馬上開始練功。因為隻有足夠深厚的內力，才能夠駕馭凝魂丹。否則就算此刻你想用凝魂丹救活他，也沒有辦法將凝魂丹逼出你的身體。”
    滅千寒說完這個聽上去匪夷所思的傳說後，煞提赤著腳，一步一步地走到床邊，慢慢坐下，拉過扶淩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我會好好練功，會變得無比強大，然後，我一定會把你救活的。”
    至此，滅千寒的心才算暫且放下。他走到煞提麵前蹲下去，挽起煞提的褲管，運功愈合煞提的傷口，淡淡地說道：
    “明天開始我將閉關修煉十五天，我會派其他弟子教你最初步的口訣心法。待我十五天後出關，就會正式教你颯雪宮的武功。”
    滅千寒專心致誌地替煞提療傷，始終低著頭。等到他抬起頭時，看到的是煞提望向自己的依賴而又不舍的眼神，他的心仿佛被重重一擊，從剛剛開始就強忍著的擁抱煞提的衝動瞬間土崩瓦解。
    他忽然站起來，擁抱煞提的一瞬間，白衣隨著他的動作在寢殿內飄動，而後隻是輕輕的一下，他便又馬上放開。
    “我很快就回來，有事去找碧瑤。”
    走出寢殿後，滅千寒頭也不回地向鎏火池的方向走去。
    他怎麼能忘記，是他撤走了所有的守衛，使莊儲輕鬆地闖了宮門。而他將付出的代價便是，遭受十五天的鎏火之刑的折磨，而他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讓煞提過一個滿足的生日。可他反而帶給煞提更大的傷痛。
    鎏火池的難耐溫度撲麵而來，瞬間刺激了他的淚腺，那是他為數不多的一滴淚。
    煞提，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