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塵顧朝 第四十二章 十指相依三載約 九轉成魔二殺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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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大莊朝新帝繼位初年,史稱坤瀾元年。
這是坤瀾皇帝繼位的第三個月,朝堂上下文武百官,皇宮內外宮女奴才,全部變換了臉孔。先帝仁武大帝在位時任職的所有人都不知所蹤。一時間無論宮內還是民間,全都人心惶惶,生怕說錯了半句話,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權力的統一總會伴著無止盡的殺戮,然而這世間並沒有無端的殺戮。
放眼曆朝曆代,所有的明君賢者之所以挑起戰爭,無一例外是為了子民更好的休養生息,安居樂業。而坤瀾皇帝為了貫徹自己的皇帝的威嚴,在百姓中實行‘禁言令’----
凡市朝內有對皇上出言不遜者,必誅之。凡知情不報者,連誅九族。凡知情而報者,賞銀二十兩。
此令一出,從前人聲鼎沸的鬧市人人噤聲。茶樓飯館不似當初的熱鬧,說書者收起堂木另謀生路。孩童們當街嬉鬧,馬上有大人將他們捉回家中。
仁武大帝耗盡一生心血鑄就的泰京名城,大莊盛朝,在莊赫短短三個月的管製下,成了一座沉默的空寂之城,清冷的荒蕪之地。
這注定是大莊朝子民們命途多舛的一年。
而對於江湖中人,這一年也極為的動蕩不安。
武林中人人都道颯雪宮是不可撼動的。為官者心中的神殿是皇宮,習武之人心中的神殿便是颯雪宮。那是一座巍峨屹立的高山,無法企及,難以跨越,凡人隻有仰望的資格。
而如今,這座百年來在江湖中供人瞻仰的高山已然出現了山崩前夕的裂縫----
“宮主,峨眉山傳來口信,懇求宮主將撫淩逐出颯雪宮。這已經是兩天內的第六個門派了,可撫淩師兄一直昏迷不醒,宮主,我們怎麼辦?”
颯雪殿外依然是一片苦寒,身在雪山之巔,恍若一年四季全然無春,亦不知山外今是何世。可有時,你越是不想知道,越偏偏會知道,並且不得不去割舍。
滅千寒負手站在冷霧繚繞之中,心中淒惶,開口卻依舊冷然:
“他醒不過來了。”
聽聞滅千寒的話,落紗愣了愣,瞳仁不安地閃爍。然而她馬上察覺到自己的慌亂,忙低頭道:
“怎、怎麼會呢?撫淩師兄內力深厚,連鎏火之刑都可以忍受,怎麼會再也醒不過來?”
滅千寒沒有回答落紗的話,而是沉默了片刻,用更加冰冷的語氣說道:
“落紗,你從小成長在颯雪宮,深諳宮規繁雜,更知其中的艱辛。可十多年來,你從來以身作則,從未出過半點差錯,而這也是我把你當做親信的原因。身為老人,你應該最清楚,宮內的一切事宜對江湖中人都是絕口不提的。”
滅千寒說出這番話時,一直背對著落紗,聲音一出口,便飄散於山間。像是對落紗所說,又像是寂寥的一聲歎息。可對於落紗來說,滅千寒的這番話,無疑是對她最後的審判了。
大概真正的結局到來之時,即便是錯也隻求錯得坦蕩了罷。她眼中的慌亂在頃刻間消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異常冷靜,仿佛是每日向滅千寒稟報普通不過的事宜一般說道:
“是落紗沒錯。宮主,是我偷偷向黑風教透露了風聲,告訴黑風教的人那日在宮中發生的事,也告訴了各門派撫淩身在颯雪宮多年的秘密,使江湖震動,武林中人震怒。但是落紗沒錯,邪教眾人本就不該呆在宮主的身邊,那分明是對宮主的侮辱。”
“當中的細節我不追究,你本該死在我手上,可你是在我身邊長大的。你走吧,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也不要踏足颯雪宮半步。”
自始至終,滅千寒沒有回一次頭,沒有看向落紗一眼。那一襲紫色紗衣層層疊疊堆在冰麵上,早已被淚水沾濕,落紗柔美的臉上盡是脆弱。然而在颯雪宮這樣的溫度裏,落淚是實在沒有必要的。若是沒有了眼前這個仿佛神一般的男子的庇護,所有的淚水都是笑話而已。
“落紗自知犯下大錯,日後各大門派定會不斷找宮主的麻煩,沒有善罷甘休之日。落紗不會為自己辯解分毫,隻是宮主,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直到落紗說出最後一句話,滅千寒才轉過身,盯著落紗的眼睛問:
“你什麼意思?”
落紗到底是個靈動聰慧的女子,她隻是笑笑,站起來,如往常一樣欠身,直起身,笑道:
“我說的心自然是指我的心,而君則是眼前人。可宮主的心是什麼,君又是什麼,怕是隻有宮主自己才知道。四皇子在宮中歇了一夜,現在已經走了。我將宮主的三年之約轉告了他,他對煞提心存愧疚,現下必是回到沙智族練兵去了。”
滅千寒看著落紗講話說完,皺起了眉。而落紗已經告辭了:
“宮主,落紗告辭,日後若是應該再見,必然還會相見。如果有那一日,落紗還會叫您一聲‘宮主’。”
落紗單薄又婀娜的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滅千寒的視線裏。他看著這個自幼在自己身邊伺候的女子,忽然之間發覺,自己竟從未了解過她。
然而還來不及再想下去,另一個自幼便伺候他的另一個跳脫女子的聲音便慌張地響了起來。碧瑤從殿內衝過來,眼睛紅了一圈,衣服和頭發都亂蓬蓬的,看見了滅千寒,竟不顧主仆身份一下子撲在滅千寒身上哭喊:
“宮主,不好了,撫淩師兄斷氣了!然後,然後煞提他發瘋了!”
滅千寒的瞳孔下意識地縮緊,問:
“冷靜點說,怎麼了?”
碧瑤從滅千寒懷中出來,邊擦鼻涕邊說:
“奴婢奉命照顧撫淩師兄還有煞提,可剛剛撫淩師兄斷了氣,而同時煞提居然渾身冒起紅光發了瘋,忽然醒過來要殺了奴婢,和當年著魔的撫淩師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