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塵顧朝 第三十九章 一心紮營複國願 一心遁世入刀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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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提生辰這天,並渺都滿城的梨樹剛剛迎春抽芽。樹根下有雪水交融的泥土,散發著生機勃勃的味道,仿佛透過這泥土芬芳便可以聞到梨花盛開的香氣。
並渺都有藏頭野詩:並蒂鐵花,渺渺颯颯,都殺。
這詩歌的來源於途徑邊疆的泰京城富商,包含了滿滿的嘲諷之意。在中原之人眼中,並渺都這荒蕪之地莫說花香馥鬱滿都城,即便是農作物都難以存活到維持百姓的生計,無論是植物還是人,都不適合在這種地方生活。
“你說,這梨樹種下了,真的會開花嗎?我從小生長在邊疆之地,除了圍宮裏那棵神物般的樹,還從未聽說過邊疆能開花的。”
煞提抹抹額頭上的細汗,放下手中的鐵鍬,看向挖坑挖得起勁的莊儲。
莊儲揮舞鐵鍬的動作頓了頓,把身體的重心挪到左腳,以一個極怪異的姿勢蹲下來,俯身到煞提的腳邊。煞提自是嚇了一跳,忙低頭看去,催促莊儲起身:
“喂,你幹嘛要蹲下,你的腿是不想要了嗎?摔了怎麼辦!”
而莊儲隻是自顧自地並不理會煞提,他扯過煞提的素白紗衣,從飄飄垂下的衣角下撕扯掉一塊。好端端的衣裳被莫名其妙撕壞,煞提怒目圓睜,道:
“為什麼要撕我的衣服!”
莊儲依然不答話,幹脆坐在了地上。他把從煞提身上撕下來的衣角攥在手中,低頭又撕了一塊自己衣角上的布料。
煞提不解地看著莊儲把兩塊碎布係在一起,係成好看又複雜的一個結。
“這個並渺都啊,是大莊朝國土之上最不起眼的土地,向來受盡了泰京城那些富商官宦的嘲諷。這種境遇和我們竟是出奇的相似,你我不也同樣是讓天下人翻盡了白眼看盡了笑話麼?”
莊儲的話說得坦坦蕩蕩,倒是絲毫看不出有受過天下人嘲諷的痕跡。煞提看著這樣的莊儲,不覺有些心神飄蕩,恍惚間思緒已不知遊到哪裏了。
“可我們能夠從泰京城那龍潭虎穴走到這裏,我想這就是天意。那些艱澀的日子我們能夠挺過來,這偌大的並渺都必然也能夠有朝一日滿城鳥語花香,欣欣向榮,繁華不亞於泰京盛世。”
莊儲笑得眉眼彎彎把兩塊碎布打成的結攤在手中,放到剛挖好的坑裏,道:
“有我們這兩位全天下受盡了黴運的人物守護著,我就不相信,這梨樹開不出花來。”
隔著一望無際的大漠,煞提站在颯雪宮憑欄遠眺,眉間的雪蓮隱隱作痛。他好想望一望並渺都的春天,望一望他和莊儲種下的梨花樹,他好想知道,這一春的都城是否開滿了梨花?
嫁給莊儲後,他曾以為,他再也不用獨自度過每個淒苦的生辰了。十六年間,每到這個日子,他都過得無不心如刀割。
本是團圓日,無奈別離恨。
他沒有想到,他的第十七個生日,還是沒能逃脫獨自一人空守歲的孤獨。
“也許幸福本就不該是我所祈求的,孤獨才是永遠的。”
一聲輕飄飄的歎息回蕩在颯雪宮的回廊內,煞提的背影單薄得觸目驚心,活脫脫一張薄如蟬翼的蒼白紙張,隨時被寒風吹散。
沙智族持續了數月的練兵今日暫停,他們的首領莊儲大發慈悲允許所有士兵歇息一日,沒人知道這是為什麼。並且,這一日的早飯時間,他們並沒有如同以往看到莊儲。
蘇克詞被一群精壯的沙智族士兵圍著追問,他抿著嘴,並沒有和往常一樣嘻嘻哈哈,而是搖了搖頭,淡淡地說:
“他大概隻是累了,而今日,他不想硬撐。”
雪山通往山巔的路上,是深深淺淺的一排腳印。素日裏守衛森嚴的颯雪宮,今日竟無人守衛。冰雪雕砌的磅礴宮門大大方方地敞開著,似乎是為了迎接誰的到來。而深淵回廊的迷宮般的通道中,也沒有了平日來來往往的颯雪宮弟子。
整個颯雪宮如同空城一般,隻剩下煞提一個人在欄杆旁癡癡地眺望。看上去漫不經心,似乎又別有用心的寂靜。
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靠近。不同於滅千寒的無聲無息,這腳步聲沉穩篤實,極其熟悉又無比陌生。一種致命的難以置信的念頭出現在煞提的心頭,他在忐忑,卻又無法控製地回過頭----
莊儲完整地站在他的身後,手中是雕刻成他的模樣的木頭雕像。
這種夢他已經做過了無數次,可沒想到竟在白天也會做這種白日夢。煞提笑著搖搖頭,苦澀地把頭轉回去,心中暗自嘲諷:煞提,你究竟在做什麼春秋美夢?
然而----
“煞提。”
那仿佛一別數年般久違的呼喚驟然在身後毫無預兆地響起,那聲音中帶著哽咽,帶著激動,和那人從來羞於表露的眷戀。
幾乎是一刹那,煞提的眼淚留下來,他回過頭,麵前的他認為是夢境的莊儲,竟然也在對著他默默流著淚。
兩個人隔著不遠的距離互相凝視,久久不曾移動。好像這夢易碎,隻要稍稍動一動,夢就會碎掉。
而沒有人注意到,在回廊的角落裏,冰雪假山的後麵,滅千寒背著雙手看著這一幕。撫淩憑空出現在他身邊,聲音是不忍打擾的低沉:
“颯雪宮百年不遇的空門禁忌,觸犯這種門規就算是宮主也要受鎏火之刑,隻是一個生日而已,你何必?”
滅千寒的背脊挺得極直,清冷無暇的雋永麵容讓他高高在上如同九天神祗般脫俗。這個人,任誰看到都會覺得,這汙濁的塵世簡直是對其的玷汙。可是此刻,他眼中隱忍著發痛的情愫,卻依然淡淡道:
“我沒什麼能送他的,這大概是唯一能讓他滿足的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