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塵顧朝 第二十八章 江山半壁不複華 天下血染舊桃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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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聽慣了天下奇聞異事,但人死數十載卻又再次相見,這是何等的荒謬,我卻因為已是親眼所見而不得不去相信。”
沙智族的王宮,冥禮王在沙智王為西異國的來客準備的宮殿中圍桌而坐,他對麵是已然驚訝得無話可說的莊孟氏。
兩日前,他們匆忙從莊王府出發。無論莊孟氏怎樣的追問與勸阻,冥禮王都已然固執己見的堅持要走。可是出發不到半日,便遇上了邊疆之地常見的暴風雪,幸而沙智族的守衛及時發現了西異國的隊伍,才使他們幸免於暴風雪這一難。接下來的時間,冥禮王一直麵色晦暗,神情惶恐不安。莊孟氏看在眼裏,卻也別無他法。直到今天,冥禮王終於因為體力不支倒地,莊孟氏才冷下臉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可她萬萬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在她的印象中,自大莊朝建朝以來,仁武大帝就隻有兩個出類拔萃的兒子。一個是文能提筆安天下,心思細膩沉穩的莊赫,另外一個是武能馬上定乾坤,生性不拘小節的莊儲。雖然曾在後宮聽得從前皇室的糾葛,但是這樣的流言往往不出一日便消失了,她也從未在宮中見過傳播這些話語的奴才丫鬟。當時她年齡尚小,不懂得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如今聽了冥禮王的話,再細細想去,這其中的事情必定不簡單。
作為仁武大帝二十多年的枕邊人,她非常清楚仁武大帝一直屬意莊儲作為太子,並在將來繼承大莊朝。可是僅僅因為莊赫的陷害,莊儲便在一夜之間落得人人嘲諷的地步。那四皇子莊儲雖武功高強整日練兵,可也飽讀詩書通曉世故,是個出類拔萃的極為聰慧的人物,他怎會不了解這中間的來龍去脈,怎會不知道這一切全部都是莊赫在背後搞鬼?
莊孟氏出神地思考著,試圖將所有的事情串成清晰的線,整理出來龍去脈。她纖細的手指在青瓷茶杯上來回摩挲,睫毛在臉上投射出細密的陰影。
莊赫,莊儲。莊儲,莊赫。
“隻怕,新一番改朝換代的廝殺又要開始了。”
莊孟氏毫無知覺地竟將心中所想將了出來,此話一出,冥禮王和莊孟氏皆是一驚。
冥禮王當下覆上莊孟氏握著茶杯的手,眉間有淡淡的愁緒:
“若真是這樣,我隻願不要因此牽連到我西異國,我們該盡早出發,這沙智族也不是省油之地。我們盡早回到西異國,遠離這些是非,可好?”
莊孟氏看著冥禮王真摯的臉,一時間竟然有種想把他就此甩開的衝動。她翳動了一下嘴唇,最終扯出一抹微笑道:
“好。”
這話一落,恍若有一聲歎息輕悠悠地飄蕩在屋子裏,飄蕩在燈盞之間,飄落進幽香的茶杯之中。恍若有悲憐的歌女對江吟唱,那唱詞隻有簡單的兩個字:莊赫。
冥禮王終於舒了一口氣,眉開眼笑地將莊孟氏攬入懷中。他沒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後,一團黑氣無聲鼓噪了一番,然後消失在屋中。
而此刻,雪山之巔的颯雪宮已完全融入夜色的沉寂,一切顯得更加清冷。
莊儲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冰火兩重天的魔障之中,他的身體冷得已經麻木,可是他的右腿卻猶如烈火燒身般揪心難耐。這是一團難以衝破的惡夢,他被困在迷霧中無法邁出。他能夠感覺到他的身體正在冒冷汗,如同瀑布一樣流淌的汗,他也能夠感受到身邊的一切都變得逐漸清明。
隻是,夢中的那團迷霧始終無法散去,迷霧的對麵,是他眷戀無比卻無法碰觸的身影。身後,千軍萬馬在永無止境的嘶鳴,千萬朝拜著的崇敬無比的聲音在轟然叫囂。然而,他唯一心之所係的迷霧對麵的人卻始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一時間,他竟然忘卻了他身體上的痛苦。封喉的狀態下也無法阻止他叫喊出那個人的名字,仿佛隻要那人離去一步,便是此生永無邊際的孤苦。
“煞提!”
錦繡軟榻上,莊儲掙紮著醒過來,屋內是他回蕩著的叫喊。
蘇克詞正在屋外煎藥,聽到莊儲撕心裂肺的叫喊馬上破門而入坐到床邊,他抬起手摸摸莊儲的額頭,說:
“沒事兒沒事兒,大概是做惡夢了,不要緊的四皇子。”
莊儲的胸膛還在不住地起伏,他怔怔地環視了一圈屋子。這是他熟悉無比的莊王府的臥房,他記得他剛剛還在並渺都城樓上準備迎接西異國的冥禮王,可是右腿卻無法控製地疼了起來。之後的事情,之後有什麼事?
“我睡了多久了?提兒呢?他在哪裏?”
蘇克詞看莊儲問得認真,卻也不知如何回答,隻能用指頭絞著衣裳,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這幅模樣看在莊儲眼裏,必定是煞提出了什麼事。莊儲抬手捏住蘇克詞的肩膀,本該虛弱無比的他此刻力氣竟然大得出奇,而且臉色十分恐怖:
“煞提呢?你說話啊!”
蘇克詞被莊儲捏得隻覺得整條胳膊都快斷了,他忍無可忍地掙脫出來,然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續磕了三個響頭,才紅著眼睛說道:
“四皇子,煞提為了醫治你的腿,去偷冥禮王的十八天降珠不成反被颯雪宮主擒住。颯雪宮主以收煞提為徒做條件醫治你的腿,煞提他無奈之下隻得同意。可那颯雪宮主當晚派來的黑風教主在救治你的時候竟對煞提起了歹意,不知怎的在屋裏大鬧了一通,把你和煞提都傷得不輕。颯雪宮主便把你和煞提都帶回了颯雪宮,他用神功治好了你的腿,卻不將煞提放回來。”
莊儲沒想到,他昏迷的這段時間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他無法想象煞提,僅僅隻有十六歲的煞提是如何抗下這一切的。那樣的一個孩子要去偷西異國王的無價之寶,要被在江湖上神秘無比的人物威脅,竟然還被人所傷!而他做的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他莊儲的一條廢腿。
莊儲跳下床,動作敏捷而迅速,行雲流水般走到蘇克詞麵前,拎著蘇克詞的領子輕而易舉地將人舉起來。他隻覺得胸膛中有此生從未有過的火種噴薄而出,已經燒光了他的理智,除了煞提,沒人能將這火焰熄滅。
“那個颯雪宮主,他憑什麼不放走煞提?憑什麼!煞提是我的妻子,是父皇欽點的,他有什麼資格這樣做?!”
蘇克詞窒息得滿臉通紅,雙腳在半空中使勁蹬著,他嗚咽一聲,忽然哭出聲來:
“四皇子!江湖上的人本就與朝堂無關,他們隻遵循自己的規矩,煞提既然做了颯雪宮主的徒弟,那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恍惚間,莊儲大手一鬆,蘇克詞跌在地上,大口地喘氣。然後他抬頭看著黯然神傷又恍恍惚惚的莊儲,深知莊儲已是六神無主,他忽然想起滅千寒對他說的話:如果莊儲一心尋找煞提,便把紙條給莊儲看。
於是,蘇克詞拽了拽莊儲的衣角,說道:
“四皇子,這是颯雪宮主滅千寒給你的字條,他說若是四皇子難以放下四王妃,隻要看了這字條便可。”
莊儲眉頭緊鎖著接過字條,出人意料的,那上麵的字體他竟無比熟悉。字條上行雲流水的字跡寫著:
‘若想早日帶走煞提,便應早日收複江山。頑疾已好,赫亂仍舊,需四皇子親力親為,前朝方可恢複安寧。’
莊儲慢慢把紙條合上,抿著嘴一言不發。
十六年了,每次三皇子有所行動的時候,他都會收到這個人的字條。一開始他也曾想調查這個人是誰,可是每次都一無所獲,久而久之,他也就放棄了。可現在,這字條的主人竟然以煞提為條件叫他阻止莊赫做皇帝。
這個颯雪宮主,到底是什麼人?為何對皇家之事如此上心?
雖然心存疑問,但是莊儲很清楚,那颯雪宮主既然有能一夕之間便治好他十六年腿疾的本事,也有能夠一統江湖的名望,以他現在的實力,定是沒有資格與他抗衡。他隻要能夠確定煞提的平安,然後從莊赫手中奪過兵權,就自然能夠救出煞提。
莊儲看了看自己已經完全痊愈的右腿,縱使心中喜悅萬千卻也無法笑出來。
煞提,為何偏偏不是你,來與我分享這種失而複得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