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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9。居高臨下與燈火闌珊
    仰望和俯瞰的姿態，所能得到的視野天差地別。
    然而不論如何固執地想要改變自己的高度，卻是那麼的艱難。
    ——題記
    晚上，月光透徹而明亮，光特意拉開了窗簾，讓皎潔的水月照進房間。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這樣的氣氛和佐為格外搭調。
    或許是幽靈沒有實體，和若隱若現的光線有些相似的緣故罷？
    心底突然升起某種不安，他迅速地轉過身，確定佐為還在原地之後方才鬆了口氣。
    很久以前有一次，他和佐為並肩走在雨中，光撐著傘，隻覺著朦朦朧朧的看不清佐為的身影，仿佛隨時他都會消失不見。那樣的感覺實在堵得他心慌。
    “小光，你似乎很在意那柄折扇呢。”佐為見他一臉複雜的表情，想緩和緩和冰涼的空氣。
    “啊，你說這個嗎？”
    光揚起手中純白色的扇麵，自從把它從商店裏買回來之後他就又恢複了折扇不離手的習慣。
    “嗯。”佐為也晃了晃他手中的扇子，“真的一模一樣耶……”
    “哈哈，我之所以喜歡它，是因為它代表了我最珍貴的決心。”
    不想再失去，要緊緊地握住命運的喉嚨，向著神之一手——
    “決心？”
    “佐為，約好了喔，在你實現神之一手之前，不要隨隨便便離開我。”光握緊手中的扇柄，“好嗎？”
    佐為愣了許久，最終千般疑惑化作唇邊一抹微笑。
    他不願過問太多這個少年的心事，因為他明白難以啟齒的痛楚有多沉重，同時，他也潛意識地想要逃避任何悲傷的答案。
    “雖然不知道小光你為什麼這麼說，嘛，好，我答應你。不過以後一定要解釋給我聽喔！”
    “……啊，說定了。”
    次日晨，光再一次起了個大早床，好在進藤美津子已逐漸習慣了兒子最近幾天的格外”勤奮”，所以也並未感到驚訝。
    “小光，今天要出去玩嗎？”餘光瞥見光穿著與往日相比隆重很多，她有些好奇地問。
    光三下五除二解決桌上的早飯，邊喝牛奶邊說：“啊，去看圍棋比賽。晚上我會盡早回來，趁周末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
    美津子對於兒子莫名其妙的關心感到不理解：“醫院？不用啦，我隻是有些小毛病……”
    “行了媽媽，這回你就聽我一次。”光幸福地拍拍肚子以表示他吃飽了，“我走了！”
    “呃，路上小心……”
    美津子隻來得及說出這一句話，光和佐為就已經一前一後歡脫地跑出門外。
    年末的全國兒童圍棋大賽規模宏大，光在三段時期曾經參加過頒獎儀式當嘉賓，所以記得很多關於這項賽事的事情。新生代的身上散發出的耀眼光輝常常令他回憶起自己年少時所經曆的點點滴滴，不知不覺，時間就從身邊溜走了啊……
    風水輪流轉，現在的光站在了更高的地方，偽裝成默默無聞的新手混在圍觀人群裏，倒也是另一番趣味。
    “佐為，你看，有很多愛下棋小孩子來這裏呢。”在會場門口附近的地鐵站外，光就發現了一群參賽的少年。
    “啊，啊。看見這麼多孩子繼承圍棋的道路，我很高興。不過小光這話說得倒好像你不是小孩子一樣呢……”佐為輕輕拿扇子抵嘴唇。
    光滿頭大汗：“我……我是早熟型的不可以嗎？！”
    佐為呆萌地眨眨眼：“早熟？”
    “……就是心理年齡偏大的意思。”光偶爾還是覺得詞彙量不通難以溝通。
    “小光總是知道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東西呢！”佐為開心地感慨道。
    光不由得再次黑線：“這些在現代是常識啦……你要是感興趣的話，我慢慢教你便是。”
    “就知道小光對我最好了！”
    “是，是，所以說不要揉我頭發嘛……”
    兩人玩鬧之際，光的目光突然定在不遠處的人影身上。墨綠色頭發的妹妹頭少年有些拘束地走近，果然是塔矢亮，那辨識度極高的發型和氣場不會有第二人擁有。
    “喲！塔矢！我今天沒遲到哦！”光的臉上立刻多了幾分亮晶晶的色彩。
    以前的亮常常因為光遲到的事情說教他，還罰他不許吃拉麵，多虧了亮，光才能漸漸改正拖延症的壞毛病。要不然，以光的性子遲早有一天會捅出大簍子。
    “早上好，進藤君。”雖然有些不明白為什麼光一上來就說沒遲到的事，亮還是揣著一肚子困惑禮貌地問了好。
    “啊，今天天氣不錯，塔矢你就該經常出來走走嘛，下棋的人沒有一副好身體怎麼成呢？”某人說得頭頭是道，似乎忘記了自己也是下起棋來不要命的類型。
    “謝謝進藤君的建議，我會考慮考慮的。比賽就要開始了吧，我們要不要……”亮指指隻餘下寥寥數人的門口，問。
    “對哦，那就快進去吧！看他們的對局也許說不上受益多少，但是站在一群熱愛圍棋的人中間就很幸福了，你說對不對，塔矢？”
    “……呃……”
    光完全沒有要亮回答的意思，自個兒樂嗬嗬地拉著亮走進了會場。
    佐為從來沒有見過這陣勢，一邊”啊哦哦”地叫著穿梭於棋桌與棋桌之間，一邊沉浸在棋局的思考裏，如癡如醉。看到這樣的佐為，光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那個，請問進藤君你在笑什麼？”亮隻見到光在癡笑，按捺不住心頭的不解。
    “誒？啊不，沒啥……我說塔矢你那麼一板一眼的做什麼，你又不參加比賽，放輕鬆點啦。”光像大哥哥似的拍拍亮的肩，其實他的年齡也確實夠做亮的哥哥了。
    “進藤君言重了，我一向便是如此。”亮盡量露出友善的笑意。
    “真是的，都是好朋友了還用敬語幹嘛，叫我進藤就好，我們是去看棋賽還是去找後台的職業棋士玩玩？”光說得隨意，亮卻不敢托大。
    什麼叫做”找後台的職業棋士玩玩”啊……
    “請進藤君決定吧。”
    亮彬彬有禮的樣子讓光有些顧慮。他連忙插話道：“是進藤，不是進藤君。我都直呼你的姓了，你就不覺得虧？”
    佐為聽得直想笑，這有什麼吃虧不吃虧的，光也太能瞎扯淡了。
    “好……好的，進藤……”亮很吃力地硬生生憋回了最後一個字。
    “這才對嘛。要不先四處看看怎麼樣？”光滿意的點點頭，注意力轉到了對弈中的孩子們身上。
    “嗯。”亮算是認同。
    “塔矢你小時候有沒有參加過這個比賽啊？”
    “全國兒童圍棋大賽嗎？我7歲的時候參加過一次，之後倒是就再也不曾……”亮想了想，回答道。
    “7歲？好小啊，不過是塔矢你的話應該可以輕輕鬆鬆打敗差不多同齡的小朋友吧？”光已經開始了他的吐槽。
    “不能那樣說，但是我的確拿到了冠軍。”亮笑得苦澀，“所以後來，父親就沒有再帶我參加過這種業餘的比賽。”
    “冠軍？拿冠軍不是很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嗎？為什麼塔矢名人會不支持你參加比賽呢？怕你鉗製其他人的鬥誌？”
    以亮的鋒芒，如果會影響到他人的信心也是很有可能的。
    亮卻搖搖頭，否定道：“不。父親是怕我因此變得驕傲自滿，失去追求進步的意誌。”
    “誒……名人也太嚴厲了吧……”光好像聽見了什麼可怕的話，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
    “塔矢他說得很有道理，不過若是真正熱愛圍棋而學習圍棋的人，根本不會因為簡單的勝利而失去前進的意識。”佐為嚴肅地說，“塔矢他現在，就是那樣的人。”
    “嗯，我也覺得。”光點頭。
    “說起來，進藤，今天父親也會作為特邀嘉賓出席，你要不要去和他下一局。”亮活生生地把征求意見的疑問句問成了不容置疑的陳述句。
    光第一時間未能做出反應，片刻後，臉都漲紅起來：“真的可以嗎？！”
    佐為也”咦”地湊近他們：“塔矢的父親，難道是那個報紙上說過的塔矢行洋？”
    “正解。”光一直在和佐為對弈，所以也沒怎麼聊起太多外界的事情，沒想到佐為能從一期《圍棋周刊》上記住行洋的名字。
    “他的實力連我都無法洞察，小光你不如去下一局吧！”
    大概是光一開始就坦誠說想讓佐為盡可能多地下棋的緣故，佐為反而沒有那麼心急了，他隻隱隱約約覺得總是搶占光下棋的機會有些於心不忍。
    “當然！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白白送走！”光信誓旦旦地舉起右手。
    “那麼，我們等一下去辦公室看看吧。”亮見他高興，心情也不錯。
    “可是……對方是塔矢名人耶，他會同意和我對局嗎？”光這才想到關鍵問題。
    “沒問題的，我給父親看過我們對弈的棋譜。”亮語出驚人。
    光捂著胸口道：“咦？！棋譜？那塔矢名人怎麼說？”
    佐為也好奇地靠近了光，拚命點頭。
    亮沉著的表情讓光心裏有些打鼓，不過他接下來的言語卻打破了光的不安：“父親說你一定是職業級的棋士，當我告訴他你隻有12歲的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我一說今天你也會來看比賽之後，他就主動提起想見見你。”
    塔矢名人……主動想見我……
    想見的不是佐為，而是進藤光嗎？
    得到認可的光滿心歡喜，這歡喜卻沒能延續太久。他看見了佐為躍躍欲試的身影，頓時覺得這次重生對才華橫溢的佐為來說實在太遺憾。
    “怎麼了，小光？”佐為可不知道光心裏那些繞來繞去的念頭，他單純地笑著，“沒有信心嗎？”
    “怎麼會！隻是，如果佐為來跟他下贏的概率更大吧……我現在還沒辦法肯定自己能不能和塔矢名人分庭抗禮……”光趕緊安慰道。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小光還很小啊！”佐為似乎鬆了口氣，“再過幾年，你一定會變得更加強大吧。”
    可是問題就在於自己根本不年幼啊……光有點不好意思。
    “謝謝你，佐為。”縱使佐為說的話沒有擊中要害，光還是很感激他能夠勸慰自己。
    佐為笑得更厲害了：“小光你又在不停地道謝了呢。”
    “我是真心的啦。”光似是漫不經心地揮揮手，“能遇見佐為，我很快樂。”
    佐為琢磨著他的深意，麵露困惑，他潛意識裏把光看做最親切的人，卻一點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緣？
    “能遇見小光，我也很快樂喲。”他隻能認真地這樣告知對方。
    但願那份隱憂，不會給他們造成太大的困擾吧。
    三人在初輪比賽結束後便找工作人員問到了塔矢行洋的行蹤，他好像剛剛抵達會場，正在做應酬工作，光他們也隻好在一旁默默等候。
    坐在長椅上，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最近好困哦……”
    “還不是因為小光你一直跟我下棋睡得太少？”佐為擔憂地看著他，“不要緊吧？”
    “嗯，撐得住。以後也多出去鍛煉鍛煉，我還要活好多年呢。”光輕描淡寫地說完，轉向了亮。
    塔矢亮12歲的麵龐總是勾起光無限的回憶。中性化的發型，女孩子一樣的安靜，男子漢特有的堅定不移，他活脫脫就是個矛盾集結體。曾經光也很羨慕亮富裕的家庭和優異的圍棋環境，但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亮，童年果然過得相當枯燥吧。
    “塔矢，以後也出來和我一起玩吧，除了單純的下棋之外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如果完全沒有體會過的話未免太可惜。”光這樣試探地開口。
    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推卻道：“謝謝進藤的好意，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下棋……”
    “沒關係的啦，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有時候還是得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以後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的時候才會懂得釋懷。”
    光說著，望向窗邊陽光的眼神也逐漸模糊起來。
    如果世界隻有圍棋的話，一旦失去就會崩潰掉……
    如果不明白圍棋的博大精深的話，一旦輸棋就會惴惴不安……
    如果不懂得珍惜身邊其他美好的東西的話，等到擦肩而過就隻會追悔莫及……
    這樣的道理，自己竟花了數年的時間才真正體會出來，還付出了那樣慘烈的代價。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塔矢不要步他的後塵。
    一個人的”人”本身，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亮一知半解地點點頭：“……好吧，我會考慮考慮的……”
    “塔矢你可不可以不要總是隻用那一句話回答我的問題啊……”光黑線。
    佐為複雜地看著光，他從這個孩子身上看見了許許多多超越他年齡的心理，這樣的他一定活得很辛苦。然而陪伴在光身邊的自己，到底能做些什麼？
    少年的世界，本應該是無憂無慮，熱血激情的啊。
    這樣想著，他好像有點理解了，為何病逝的虎次郎最後會對自己說起那句話——
    “我根本想象不出，沒有佐為的生命會是什麼樣子，隻有這一點讓我覺得稍微有些遺憾……假使最初遇見佐為的人不是我，想來佐為的生活並不會有太大的不同，我卻會變成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自己吧……”
    佐為的內心升起一絲歎息，他想知道漂泊千年追求神之一手的意義，想知道依附於他人身上的自己帶給那個人的究竟是衣食無憂的人生還是千斤重擔。為了尋找這個答案，他的顧慮在遙遠的未來似乎終於得到了證實。
    他明白了，羈絆是人與人相遇才能產生的。
    以及，離別是一種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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