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林原本以為他懂得艾倫帝斯害怕失去他的心境。
    此刻又覺得他並不全懂，或者說，他還沒有來得及好好了解身邊這個他為之深深著迷的人。
    已近深夜，艾倫帝斯在工作。
    床頭亮著五麵光幕，三麵大的，兩麵小的，大的分別是陣地推進前線的指戰組會議單向視訊，戰場星圖和潘泰兩軍實時綜合數據比對分析，還有西星域襲擾戰場這一天的綜合戰報，兩麵小的是他和帕丁森、軍事議會秘書長藍伽分別的通訊屏。
    沒錯，工作地點就是床頭。身材非常誘人的元帥閣下甚至連衣服都沒穿，毯子搭在腰下，靠在床頭處理一眾軍國大事。蘇林的腦袋蹭在他腰側，一條胳膊橫過他腰腹間，手裏攥了一束他的發絲，擺出一副熟睡的樣子，琢磨著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引發這番深刻思考的原因，是大概兩個小時前，蘇林好不容易以堅強的意誌力驅使自己從這張床上爬起來，準備回要塞宿舍。泰倫軍隊的管理製度每一處都大同小異，巡遊要塞同樣有宵禁規定，就算以團長職位可以提請宵禁特例，他在元帥住處過夜也不大合理。艾倫帝斯問他起來做什麼，他答回宿舍，就被扯回毯子裏牢牢圈住。“就算潘帕軍隊現在就打到泰倫主星，我今晚也得抱著你睡。”蘇林從善如流，舒服地裹回有兩個人的氣息交纏縈繞的床鋪，一邊不著調地想，原來他負氣地說話是這種還挺可愛的樣子。
    蘇林一直隱隱覺得艾倫帝斯為人熟知的性格特征，與其說是他的性格，倒更像他為了身份和職責相應構建的一層理想門麵——簡直再也不會有比這更完美的帝國巨頭形象。
    而真實的他，隱藏在西潘秋之堡壘那套鮮有訪客的元帥居所裏，隱藏在隻有他們兩人的Z3層訓練廳，在西河皇冠的客運港口等候大廳，在三棱星遠足城的物資超市，在落日平原，在星船墓地沒有一絲光亮的舊倉庫裏。
    蘇林循著唯他所知的這些線索，一點一點串連描繪他原本的樣子，如果他不是軍議長和帝國元帥，會是什麼樣子。貪玩愛鬧，溫柔寬和，喜歡笑，怕瑣碎怕麻煩，有點懶散，行事任性，愛憎單純，眷戀和喜歡的人一起的一食一宿，這樣最簡單不過的溫暖相伴。
    時間在蘇林的意象中飛快倒流回溯，掠過他來不及參與的他的那麼多時光，最後定格的地方是個比現在的他更加年輕的少年。那是他的超級戰力還沒有顯出決勝戰場的無敵鋒芒，他的軍事才華還沒有被用來奏響帝國邊疆一路凱歌的時候。他還隻是他自己，和大多數同齡的少年有著同樣的生活樂趣。看漫畫，玩遊戲，向往星海探險，追求漂亮的女孩，為戀愛中的小浪漫高興得意，或許還是個不算有品位的吃貨。之後，他踏上命定的軌跡，成為泰倫戰神，帝國元帥，軍政巨擘——隻是成為，而非成長，那個還一身輕鬆的少年似乎一直定格在了原地，藏在扛下太多重責的無懈可擊的軀殼裏，對尊崇榮耀無動於衷，隻在最安全隱秘的角落裏冒頭，撩撥他看中的玩伴，開啟他覺得有趣的遊戲，情竇初開般追逐和戀愛，許下天堂地獄也要一起的諾言。
    蘇林突然明白，他就是他維係和舒展真實自我的那一方隱秘樂園。
    他甚至一早就做出了割裂的姿態，把一切個人信息藏了個嚴密，別說影像，就連完整的名字都不肯向瘋狂熱愛他的泰倫軍民公開，普通人也根本不知道他有過婚配。像他曾問過蘇林的，他打算留存在史冊上的泰倫戰神隻是一個完美而空洞的意象，某種意義上說，和那個真實完整的東辰·艾倫帝斯毫無關係。
    蘇林睜開眼睛。
    繁雜工作中的艾倫帝斯第一時間投了詢問的目光過來，“影響到你了嗎？我馬上就好。”
    “我們私奔吧。”
    蘇林沒有設想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會得到他怎樣的回答。
    他笑起來，彎彎的眼睛燦如星辰，還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和他親密如蘇林，都不知道他笑起來是會露出虎牙的，以蘇林對他的迷戀程度，當然不是觀察不夠細致的錯，而是他沒有這樣笑過，從來沒有這樣毫無保留的開懷笑過。
    “好啊，等打贏了潘帕聯邦。我原本還怕你年輕熱血，不舍得走。”
    蘇林哧哧笑，“你是不是傻，我喜歡的不是戰場，是你。”
    “嘖，被傻甜白說傻，我還看什麼戰局分布。”艾倫帝斯關掉大大小小的光幕，鑽回毯子，雙手捏上蘇林的腰，又要提槍開戰的架勢。
    蘇林笑著踢開他，“不做了，我想聊天。”
    艾倫帝斯收手躺平，挺沒勁地哼，“聊吧。”
    蘇林忍著笑，“你的家人呢？”
    “大多都在亞星海耶斯，”艾倫帝斯捏他的臉，“怎麼？你想見家長？”
    蘇林眨巴大眼睛，“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艾倫帝斯眨回去。
    蘇林往毯子裏縮，“我要拐人家舉世無雙的兒子私奔了，不太敢見。”
    “見不見都隨你。”另個人看起來並沒所謂。
    蘇林是真的好奇，“你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嗯……”艾倫帝斯斟酌了一下用詞，“古板的老貴族？”
    噗，蘇林悶著頭樂，覺得他倆今晚真是心念相通，艾倫帝斯完全就是少年抱怨管教嚴厲的父母那模樣。
    “所以你出生在一個大家族裏？”
    “艾倫帝斯家啊，”蘇林耳邊是漫不經心的語調，“從泰倫王庭時期開始，就是非常顯貴的翼者家族了。其實三四十年前，帝國軍政高層，都還有很多姓艾倫帝斯的人活躍。”
    “誒？現在呢？”蘇林不解。
    艾倫帝斯笑笑，“現在算是整個家族都在韜光養晦吧。”
    “為什麼？”
    “你這麼聰明，自己想。”
    蘇林的確略微認真一想，就明白了七七八八。單是與他交好的鹿原·梅約坐上法議長位置，就讓三會各派如臨大敵，如果軍政兩屆都有他的親族勢力，那就絕對不會有如今微妙平衡的局麵，不是他顛覆政權實現獨裁，就是所有姓艾倫帝斯的人都被從軍政舞台上掃除的幹幹淨淨。
    一整個古老的艾倫帝斯家族，因為他一個人的驚才絕豔，不得不退隱韜光。
    蘇林轉而想到更深一層。恐怕對家族而言，他的存在同樣是一種壓力。他可能用史無前例的威望和功業為家族綿延奠下一塊最厚重的基石，也可能因為一己之失牽連古老的顯貴家族自此沒落。而家族對他全無掌控和製約的能力。幾乎和他給泰倫國政帶來的壓力如出一轍。
    蘇林抬眼故作審視地打量他一遍，“我怎麼覺得你的存在處處都透出某種不合理性啊。”
    艾倫帝斯無所謂地輕聲笑，“你喜歡就好。”
    簡直不能更喜歡了，蘇林翻身壓住他，“我要吃宵夜。”
    他閉著眼睛，露出那種犯壞的笑容，“我累了，睡吧。”
    蘇林氣得磨牙，他一個光輝耀眼得都快要不容於世了的存在，怎麼還這麼小心眼啊，一點點小事都要惦記著報複。
    想下嘴咬他，看到他閉著的雙眼，長密黑睫安靜地伏成兩彎陰影，真的透出疲累。心疼他身上一重重或者並不被感激的家國重任，仿佛無窮無盡的巨量工作，利齒變成了一個落在眉心的溫柔親吻，然後偎在他身邊，安靜入眠。
    他或許永遠都不會有和他並駕齊驅的能力，可是他要的陪伴，他可以毫不遲疑地承諾，他給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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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章第二卷就結束了，這一章後麵還會大修，先就當類似人設的番外篇湊合看吧，(⊙﹏⊙)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