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還有足夠的翼能儲備，重艦上的戰翼們大概可以靠著分組離艦斷後的辦法拖著追擊的生物艦隊一直回到泰倫。
    可惜，無論是蘇林的半隊精英戰翼還是愛德華小隊的SSS級頂尖戰翼，都在潘帕運兵樞紐的重圍之中消耗了七七八八，在重艦被投射到潘帕東域之後苦苦掙紮了幾個小時，如今的情形，真的已是強弩之末。
    蘇林看一眼星圖之上還遙不可及的泰倫邊境線，轉向因為最後一輪離艦作戰時翼場防禦不足，多多少少都有受傷掛彩的眾人，表情籠著濃濃的沮喪，“高速生物艦隊眼看又追上來了，不知道重艦10%的防禦能量能扛住幾輪包圍轟擊。是我提出的行動申請……雖然毫無意義，還是想跟大家說對不起。”
    奧斯丁嘁了一聲，“我們五十幾個都是自願參與行動的，用得著你來道歉？”
    麥爾隆達咧嘴笑開，“以重艦的火力，等一下對轟還能再拖幾艘生物艦墊背。”
    戰神軍團小隊站在外圈，其中的瑞貝卡也衝蘇林笑了笑，“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隻是可惜功敗垂成，我們最終還是辜負了隊友的犧牲。”
    愛德華也向蘇林點了點頭。
    蘇林深呼吸，轉向臨時艦組，“預計敵艦5分鍾後進入射程，準備接戰交火。”
    臨時艦長吉諾此前傷了肩頭，馬虎包紮的傷口還在冒血，他露出一個麥爾隆達式的笑容，“最後一搏，還得看我們這些平時喜歡不務正業的技術流！”
    臨時艦組的幾人發出大笑和呼哨。
    此後的戰鬥劇目一一如期上演，潘帕的高速生物艦隊追截上來，包圍了孤零零的重艦，不過一輪交叉轟擊，那10%的防禦能量就告耗罄，再一輪，重艦艦體受到嚴重損傷，自身的爆炸從底層一直連鎖綿延，艦體損毀的警報刺耳不絕。就連麥爾隆達寄望的墊背戰績，也因為對方艦列的交叉掩護而落空。畢竟不能指望幾個習慣了揮著翼能武器攻堅衝鋒的戰翼，駕著重艦就能打出像樣的戰艦對攻戰。
    戰鬥場麵說不上絢爛，似乎也沒多慘烈。
    艦橋裏的戰翼們都很平靜，沒有人再去關注戰場偵測光幕和艦體反饋，再也沒有轉機，他們的人生隨同這場戰鬥，已是落幕時分。
    奧斯丁把赫拉拉攬在臂彎，“真遺憾沒能給你一場婚禮。”
    蘇林握上左腕的手環，心裏輕輕地念，對不起。
    作為完結篇的那輪轟擊卻遲遲沒有到來，愛德華轉頭看向艦橋前方巨大的舷窗，隨即張大了嘴巴。戰翼們接二連三轉頭去看，接二連三複製了他的表情。
    “是團長！”露辛達歡呼出聲，和瑞貝卡緊緊擁抱在一起。
    團長？戰神軍團的團長？深深垂首的蘇林驀然抬頭看向舷窗，原本藏著的淚珠從睜開的眼睛裏大顆大顆掉落出來，他看到了大家所見的景象。重艦之外，不見潘帕的包圍艦列，不見遠星，也不見近處的炮火，隻有烈烈無邊的黑色流焰。
    戰神軍團營救了深入潘帕運兵樞紐刺探機密而意外彙合的兩支戰翼隊，順手料理了三隊潘帕高速生物艦，追上先行回撤的泰倫大軍，施施然越境而歸，整個過程中，潘帕聯邦的軍隊如同一無所覺，寂寂無應。
    蘇林和他的戰翼隊被戰神軍團護送登上一眼看去難以計數的泰倫艦群中的其中一艘，得到了妥善的醫療照護，享受了戰場上奢侈的潔淨水洗浴，因為他們吊在捕翼艦的艙頂偽裝俘虜的時候，各個都在皮膚上畫了逼真的腐蝕傷。當然，也得到了充足的食物供應和良好的休息條件。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從頭至尾，艾倫帝斯看都沒看過他一眼。
    蘇林借口要上交重艦通過高維投射通道時候的相關數據采錄，聯絡指揮艦，十分鍾後西星域第一防區科技部門的負責人親自來取走了數據，充分肯定了這份采樣的價值，對他們這次勇敢的行動大加褒揚。然後也是沒有然後了。
    蘇林躺在船艙裏發呆。
    他想起等待重艦被徹底摧毀的最後時刻，他握著暗原石手環，湧進眼睛裏的那些淚。被麥爾隆達看到，獲救後迅速傳得全隊皆知，被取笑為“隊長嚇哭了”的那些淚。那當然不是因為他害怕。他隻是在那時候置換了他和艾倫帝斯的處境，想象了一下倘若艾倫帝斯身死戰場，他會是什麼感受。
    萬物寂滅，生不如死。
    所以將心比心，他知道艾倫帝斯在卸除了驚怕之後，現在能有多氣。
    他試著連接個人終端和艦隊的信號基站，對接成功了。他不肯定這樣的通訊環境是不是足夠保密，還是忍耐不住地給艾倫帝斯發送了文字簡訊。
    “對不起，我真的懂了你說過的，好運氣不會永遠站在我這邊。我差一點就害死了五十多位全心信任我的戰友。這一次是真的知錯了。”
    漫長的等待，沒有回應。
    蘇林發送語音通話請求。幹脆的拒絕。
    蘇林徹底沒轍了。他實在習慣了艾倫帝斯的縱容寵愛，但凡他想要他需要，甚至無須任何表達，仿佛無所不能的愛人哪一樣都會為他做到極致的好，但凡他所言所行，得到的也必然是欣賞與讚許。他從來沒有設想過會有眼下這樣，想跟他當麵說句對不起都毫無機會的時刻。
    蘇林深深歎了口氣。艾倫帝斯說到底還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他收回垂落凡塵的溫柔雙手，他依舊是仰望而不可及的人群中的一個。
    疲倦，沮喪，難過，無措。蘇林慢慢睡著，做了一個前所未見的夢境。那是一片廢墟樣的城市，黑壓壓的街道，滿是汙跡的殘破建築，黑沉沉的天空裏飄落絲絲縷縷的酸雨。他好像是變小了，坐在街邊，對麵的門扉看起來異常巨大，那兩個站在不遠處的路人就像巨人。有毒蛇從他們的眼眶裏遊出來，向著他吐出猩紅的蛇信。他在驚恐中東張西望，想要尋求保護。他看到遠遠的街道那頭有道高大峻挺的背影，他用上最大的聲音，出口隻是啊啊啊的驚叫。那個背影不為所動，轉過了街角，黑發的發梢在轉角處的風雨中微微飄動。他放棄了呼救掙紮，看著那兩個人影一步步靠近，投下的濃重陰影徹底將他遮蓋。
    回到西星域防區，蘇林利用職務的便利，每天都會利用軍事通信線路給艾倫帝斯發一條文字簡訊，一開始是重複的道歉和反省保證，後來隻是說些每天裏零零碎碎的戰事和軍務。艾倫帝斯從不回複，他也試著發送過兩次通話請求，依然被拒絕。大概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聯絡權限還沒有被取消。
    十天後，他等到了也可以算是來自艾倫帝斯的消息。
    他和參與探秘行動的所有戰翼都被評了一級軍功，各有獎勵。
    他的軍銜連晉兩級，升任戰翼團長，編製從西潘堡壘調到了南星域第一防區巡遊要塞。
    蘇林接了升遷的調令，卻好像被記過處罰的慘然表情。
    他們在白堊星係臨時兵站共處的最後一晚，艾倫帝斯親口允諾了他前線為鋒的請求，現在卻把他扔去遠離潘泰戰場的南星域，比起他的不理不睬，這才是真正錐心的懲罰。
    同一天，泰倫在那次多數局外人看來莫名其妙的大舉入侵又半途撤退之後，正式拉開了對整條潘泰交界線的入侵陣地戰。
    潘泰大戰卻並沒有由此進入人們預期的白熱化態勢，兩國像是抱有某種微妙的默契，投入的兵力始終克製而守衡。泰倫發起的越境攻勢像是一重後繼無力的海浪，隻濡濕了潘帕聯邦邊境有限的星域，就無力再度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