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帕聯邦首府行星，依山傍水的大宅，清澈的碧色天幕下，波光粼粼的湖泊邊，綿綿青草隨著地形溫柔起伏。
    一個男人倚坐在湖邊的懸浮代步椅上。他看起來已經非常年邁，臉上滿是皺紋和斑點，眼睛半眯半張，似乎快要睡著了。在他的太陽穴兩側，有兩根植入接收裝置，連通於他大腦中的相應區域。他坐擁整顆星球之上最靜謐優美的景色，這些山水草木卻沒有進入他的“視覺”。
    大腦接收器連接的彼端是整個潘帕聯邦的指戰樞紐，作為潘帕大軍總司令的耶格諾曼，不需要借助任何終端設備輔助分析和運算，他的大腦就是最好的運算載體。他沒有把潘帕人最尖端的基因技術用於改造和強化肉體，而是選擇將大腦的提升做到了極致，他無需休息，他不會出錯，為了始終保持最精確的判斷能力，他去除了掌控情緒和情感的腦區域。
    “先生，東域前陣情報線的報告您看到了嗎，泰倫軍隊的動靜像是要直接越境。”塔奇亞是最早跟隨耶格諾曼的弟子之一，習慣了稱呼他先生。
    塔奇亞的視訊直接連通在耶格諾曼的腦海，他得到的答複是渾濁緩慢的語聲。“是的，我看到了，那是泰倫西星域第一防區的所有常規兵力。”
    “要我調度東域守軍接戰嗎？”
    “不，孩子。”
    “趁虛投射兵力在泰倫西星域攻占工事拉開陣地戰嗎？”
    “不。”
    “先生，弟子不懂。”
    “泰倫突然舉兵進攻，是引蛇出洞的意思。艾倫帝斯手裏有一支隱形兵力，但他摸不準我要拉開陣地戰的目標到底是他的西防區還是南防區，我們的遠途雙向運兵手段讓每種可能性都有幾乎相同的發生幾率，所以這支隱形兵力該怎麼擺，總讓他寢食難安。”
    “先生是說，泰倫此番隻是試探之意？”
    “是試探，也是化解被動局麵的一次嚐試。”
    “先生的意思，是按兵不動？”
    “正是，由他們來吧。眼前的局麵，潘帕境內的陣地戰對泰倫來說是吃力難討好的事，我們不做應對，他們的虛張聲勢就會自己露餡。”
    “是，我會傳令東域守軍固守駐地，按兵不動。”
    耶格諾曼點頭。
    塔奇亞退出線路前，聽到先生仿佛自言自語，“艾倫帝斯是個好棋手，可惜手裏可用的棋子實在不多。他是有一支好軍隊，但成也戰翼，敗也戰翼。”
    “潘帕軍隊真的不聞不問任我們長驅直入。”
    “元帥說了引蛇隻是順帶，成功可能性不大。”
    “所以明天的寰宇新聞頭條標題會是，泰倫大軍入潘帕境內觀光一日遊？兩大交戰國的臉麵都往哪裏擱啊？”
    “難說吧，等潘帕軍隊發現元帥來了就會像打了雞血一樣撲上來的。”
    “也沒準望風而逃了呢。”
    泰倫帝國西星域第一防區指戰組聚集在“山鷹號”指揮艦上，高級軍官們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沒有舉軍壓境的沉肅氛圍，正如其中一位所說，倒像是觀光旅行來的。
    艦橋內的信息技術兵們卻沒有高級軍官的悠閑勁頭，帝國元帥正站在他們的坐席之後，盯著他們的工作進展。
    感覺中漫長無際的時間過去，他終於等到了信息組負責人的報告，“臨時信號基站架設成功，已經開始軍用個人終端信號的搜尋，整個星域內的幹擾頻段都很強，隻能收到單向定位信號。”
    艾倫帝斯點頭。
    “咦？”負責搜尋操作的技術兵發出了微微訝異的聲音，他重新做了一次斷開接入的動作以確認剛才的結果，“找到了，有61個信號，居然離我們這麼近。”
    艾倫帝斯的聲音透出明顯的情緒波動，“給我對應區域的星圖。”
    幾分鍾後，戰神軍團離開山鷹號，近千道流光飛速投向茫茫星宇之中。
    再過片刻，入侵潘帕的泰倫艦隊逐漸減速，繼而掉轉方向，原路歸返。
    塔奇亞又一次找到了耶格諾曼，他的聲音明顯透出了激動。
    “先生，艾倫帝斯帶著幾乎整支戰神軍團脫離了艦隊陣列，正在往東域9-2-3防區深入，看起來是要去接應之前從高維運兵樞紐逃出來的那隊戰翼。泰倫大軍卻原路撤退了。”
    如果耶格諾曼會有情緒的表達，他此時肯定會輕聲歎氣。“塔奇亞，你在高興什麼。你可以用模擬係統推演看看，以這樣的位置和時間節點，你調集到足以對戰神軍團產生威脅的軍力趕赴過去，是否還能摸到他們的翅膀尖兒。”
    塔奇亞微微一愣，“那麼攔截泰倫艦隊呢？”這次不等先生提點，他自己想明白了，“啊，難怪大軍回撤了，想攔也來不及了。如果動用樞紐內的囤軍，就正合了他們的用意。”
    耶格諾曼點點頭，“興師動眾的大軍入侵，原來真實意圖並不是引蛇出洞，而是為了掩護戰神軍團的入境接應……這一手舉輕若重我卻是不曾想到，看錯了他的棋路，一步遲，步步遲，這一局我已經無力扭轉。”
    塔奇亞小心翼翼地試探，“那高維投射通道的機密恐怕泰倫人很快就能弄明白了。”
    “無妨，”耶格諾曼並不太在意，“他們或早或晚都會知道，解出謎底，也不過讓他們略略舒服一些，於大局無礙。我更想知道，泰倫人是如何得知那支戰翼隊的位置。”
    “東域信息部已經在篩查戰場的信息漏洞了，”猶豫一下，塔奇亞問，“先生，要迭戈撤回追擊戰翼隊的那些艦隊嗎？”
    耶格諾曼搖頭，“不用了，迭戈看護樞紐不利，讓他受些損失，也好因此領受罪罰。”
    “是。”塔奇亞領命下線。
    又過一時，對戰場信息漏洞的篩查結果送達了耶格諾曼腦中，幾個小時內，相應區域曾發生過兩次來自商用定位服務的違規破解操作。
    商用服務？這一局棋艾倫帝斯還真是奇招連出。
    耶格諾曼命令情報部門徹查提供定位服務的這家公司是否由泰倫軍方暗中操控，隨後做出全麵清查境內商用通信基站的安排，處理掉所有可能被利用的暗門隱患。
    碧湖岸邊的耶格諾曼長久以來第一次睜開了眼睛，這是一雙和他的蒼老麵容全然不相匹配的眼眸，光華璀璨，動人心魄。
    “接應來刺探的戰翼隊，何至於要他親身前來？他年少時，人雖恣意，定奪行事卻一直沉穩冷靜，如今長了年歲，反而越來越感情用事了，對手裏的這支嫡係精銳，倒是愛護得很。”耶格諾曼對著湖麵緩緩自語，從構築在腦海內的潘泰戰事天秤上取下了一枚小小的黑色砝碼，天秤隨之更往潘帕聯邦一側傾斜了幾分。那張因為老邁而顯得幹癟的嘴唇邊，似乎是浮起了一道若有似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