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麵前形態各異的聚散流沙四大天王，蓋聶隻得苦笑，衛莊對自己的執念真是……深得嚇人。
    墨家裏麵，也許會有衛莊想要的，但最關鍵的因素恐怕還是自己——那場遲了十四年的決戰，今日大概在所難免。
    他苦苦思索著，想著有什麼辦法可以繼續拖下去。他不想死，也不想衛莊死，可他們如果真的動手，大約是不見屍首不罷休的。而另外一種可能性，則直接被他忽略了過去，因為他也想不到任何方法解決。
    可以選擇的話，他情願是前一種。
    決戰前夜，衛莊拽著同樣輾轉反側不成眠的蓋聶到了斷崖。
    “師哥，你我即將一決生死，或許日後不會再有同飲共醉的機會。今晚碧空如洗，不知可否陪小莊，酌一杯綠蟻新醅？”
    蓋聶輕輕歎了一口氣，抬眸望向一臉滿不在乎的衛莊，強笑道：“也好罷。”
    三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很多，諸如蓋聶終於領會何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諸如衛莊終於學會掩藏自己被仇恨血染的雙眼，諸如鬼穀雙璧的縱橫劍術愈發增進，諸如他們開始謀算天意人情，但在某些意見上，兩人永遠達不到統一。
    不能言述的複雜感情在時間的累積下，一點一點產生，不過他們誰也沒有承認，隻是將這些不該有又拋不掉的東西牢牢鎖在心底一角。那層朦朧的窗紗一旦捅破，光與影，明和暗，誰勝誰敗，誰人心念情動，都會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還待揚鞭策馬，馳騁天下，所以他們不會將自己的咽喉送到對方的劍尖之上，看誰能更狠心。
    他們不能賭。
    倘若有些事情，一開始便是一個謬誤，那還不如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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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秘據點一個一個被毀，墨家逃出桑海城，半路蓋聶殺退黃金火騎兵，再借用逍遙子與荊天明的功法內力廢去星魂右臂，大家終於舒出一口氣，以為又一次轉危為安，不想卻和聚散流沙正麵相逢。千辛萬苦采來救治端木蓉的九泉碧血玉葉花摔碎在地上，迅速凋零，盜蹠當場暴跳如雷。
    兩方對峙，一觸即發，氣氛極為緊張。
    “師哥。”沉默許久的衛莊終於開口，打破寂靜：“流沙還有幾間住房，不知師哥可否賞臉光顧，與我一敘？”
    蓋聶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又有些哭笑不得，這衛莊說話怎地像個三歲孩童鬧脾氣。明明要商討合作事宜，卻說得請人“屈尊降貴”一般，隻得繞起了官腔：“若流沙能與諸子合作，共同抗秦，那自是再好不過了。”
    事情正循著他的計劃發展，幾乎可以算是分毫不差。
    “蓋聶！”高漸離是第一個衝出來阻攔的人：“衛莊乃秦國戾器，禍害不少忠良義士，墨者皆為光明磊落的坦蕩君子，怎能與之共事？”何況衛莊領著聚散流沙毀了機關城，殺傷數百弟子，毒害端木蓉，逼得蓋聶沒了佩劍淵虹，要他們接受衛莊的幫助，實在也是強人所難。
    “小高。”蓋聶皺眉，沉下臉正色道：“如真要抗秦，我們必須拉攏諸子以外的勢力，縱觀普天之下，有比流沙更為合適的選擇嗎？”蒼龍七宿快要暴露，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蓋聶不希望在這些問題上橫生枝節。
    機關城之戰，不過一場犧牲良多的戲。
    衛莊挑眉，仿佛心情極好，勾起半邊嘴角笑道：“師哥，我還以為你身在其中太久，都要和他們一樣了呢！”
    蓋聶淡淡道：“我從未忘卻。”
    救助蒼生解其苦予其求的本心，過去不曾改變，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
    年幼的钜子天明被伏念等人提前一步帶走了，幾位首領無奈，權宜之下，最終決定跟隨蓋聶進入流沙。
    衛莊很快派人傳話來，九泉碧血玉葉花以鴆酒浸透，搗碎，煎上半個時辰，和著鳳凰唾液送服，一日一帖，七劑之後必會見效。墨家人一聽，差點把眼珠瞪出了眶，但蓋聶接著送來了鴆酒以及討價還價半天才取到一點的唾液，足見其信任，也就沒了質疑。
    七日時間，足夠他們敲定所有事項細節，是以七日之後，蓋聶竟清閑了。
    “師哥在這裏攬月獨坐，倒不如和我共飲一壇。”戲謔依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蓋聶轉身，眉眼含笑，靜靜看著衛莊緩步踏上台階。
    衛莊除去平日不離身的大氅，換了一身簡潔的黑袍，倒與蓋聶素淨的白衣相映成趣。方才洗淨的雪發脫了束縛，垂落下來，更突出男子英挺的劍眉星目。而那邊廂，沒有持劍的蓋聶換下冷厲的神情，倒顯得麵相端正；笑時又是另一番風景，仿佛一個溫潤的君子翩然眼前。
    “小莊可有帶？”
    衛莊身形一旋，身後飛出一壇晃蕩作響的酒，蓋聶揚手接住，啟唇微笑，一掌削去其上泥封，深吸一口，讚道：“吳越之地的花雕酒，當真好香！”
    “清醒的時候，要考慮的事情太多，我想著反正最近也沒什麼可煩的了，倒不如和師哥小酌幾杯。”衛莊走入六角亭，拿出一對鎏金羽觴置在石桌上，笑道：“師哥，不醉無歸，如何？”
    蓋聶眼底真心的笑意更甚：“好！”
    什麼縱橫天下，什麼相爭相鬥，什麼不死不休的宿命，在這一刻，都敵不過你眼中有我淺淺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