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莊收回探出的上半身，抬眼望著一輪圓月，揚聲道：“你放棄一切，就為了這群廢物？”
    蓋聶手臂紋絲不動：“你什麼都不肯放棄，又得到了什麼？”
    衛莊笑了，笑得漠然：“師哥，你可真是……執拗固本，愚不可及啊。”話音未落，鯊齒先行。但見一道清冷的光沒入蓋聶腰間，他擰身縱躍，已來不及。血花跟著利器入體的聲音四濺，染得白袍殷紅一片。他慢慢閉上眼睛，任由疼痛不堪的身體墜落冰涼的地麵。
    ——百步飛劍，威力當真名不虛傳。
    “衛莊，你到底，對師父做了什麼？！”
    “自然是，成為他的得意門生了。”
    “紅蓮姐姐，你覺不覺得，他們像是守著什麼秘密一樣？明暗說著兩套話，讓人好生費解。”
    “……你且看罷。”她並不打算正麵回答我。
    紅蓮營造的幻境裏，我察覺角落一隻原本一動不動的黑色蜘蛛迅速上爬，消失在轉角處，快得像是錯覺。
    “蜘蛛……是那個蜘蛛！”我知道不該大驚小怪，可是這樣一隻通體純黑的蜘蛛出現在這樣一個寸草不生的地方，實在突兀。
    紅蓮閉著眼像是已經睡了過去，我不敢叫醒她，隻好繼續往下看，再自己一點一點猜測。
    頭頂傳來轟隆聲響，一個時辰前敗在衛莊手裏的钜子啟動機關青龍，衛莊看了一眼，領著聚散流沙轉身便走，徒留一堂狼藉。
    凝聚墨家世代三百年心血的“天外魔境”，坍塌在玫瑰色的夕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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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關城一戰之後，衛莊與蓋聶又回複了原本各自為政、偶爾明爭暗鬥的狀態。其間各大勢力蠢蠢欲動，意圖破解橫空出世的蒼龍七宿之謎，以期登上蜃樓，奪取長生不老的靈藥仙丹。靠蜘蛛傳遞消息的羅網刺客團得秦王政的授意，攪得江湖風雪暴起，陷入一片混亂。
    紅蓮知道我對家國天下合縱連橫之類的東西提不起興致，隻是簡略敘說，一筆帶過。
    一眾墨者一路顛簸，一路高呼“秦其暴政天下共誅”，一路在帝國的圍剿之中東躲西藏。由於元氣大傷未能恢複，蓋聶又意外失了內力，加上羅網六劍奴之姐妹雙姝、陰陽家左右護法大少司命甚至蒙恬麾下的三千黃金火騎兵先後圍追堵截，屢屢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不得安寧。即使幸得道家人宗逍遙子出手襄助，困境暫解，但也是無濟於事。
    墨家八麵受敵，舉目無親，實在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而蓋聶因為劍聖的名號越來越響，賞金水漲船高，懸紅十萬當百錢，條件也隨之改為生死皆可，帶回鹹陽上交秦王政就能領取——不過帶人頭的話，賞金是減半的。
    秦王朝的追緝一日緊於一日。
    蓋聶在墨家的位置很特殊，他三番兩次救眾人於危難當中，卻仿佛一直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是頗為耀眼的異類。本來他在秦廷主事統一，九年光陰匆匆而逝，卻在最後關頭因荊軻刺殺秦王政而出走江湖，並逐漸成為反秦勢力的重要一員。
    這樣的人生經曆，很難讓人不疑心。
    高漸離早已不擔心蓋聶會背離墨家，至少現在不會。他擔心的是蓋聶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不為人知的考量。這種打算和考量，到了最後會將他自己賠進去。
    被他所鍾愛的一切、所要改變的一切吞噬，埋葬。
    一語成讖。
    淵虹既斷，蓋聶沒有重新找一柄趁手的，反倒選了油質重且堅硬的橡木為材造劍。在流亡的路上，能取到這種木材，已是相當難得。
    高漸離不能理解，他將疑問提出的時候，蓋聶正坐在昏迷不醒的端木蓉屋外，往劍柄上刻著流雲紋，聞言頭也不抬，低聲回答道：“淵虹太鋒利，終究傷人傷己。”斷了，也就斷了罷。
    亦不知他是否心疼。
    對蓋聶來說，廢銅爛鐵確實還不如一柄靜心打磨的木劍。且一柄尋常木劍，在當今天下第一劍客的手中，威力不下於一支精銳之師，何況他還仔細研究過如何雕琢劍刃以配合招式，方能省力並予敵方最大傷害，甚至一步製勝。他雖不想取人性命，但總有人謀他的性命，若自己性命不保，又談何縱橫。
    其實從他當年下山遊曆，開始與衛莊一同殺人起，就已無法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