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他 (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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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階梯教室一間比一間大,理論上我應該坐在前幾排,因為聽課的同學全都彙聚在那裏。從第五排以後,基本上都是上自由課了,玩手機,打瞌睡,看小說等等。
    她們依然想坐第一排,我依然堅決不想,因為高中時迫於賈老師的權威,被逼無奈坐了三年的第一排,現在,好不容易有了自主擇位權,怎會白白浪費這個權利。
    於是,我停在了倒數第二排旁邊的走廊裏,不好意思地跟鄭敏和玲子說了“拜拜”。糾結不已的丹丹最終嘟著嘴坐到了我的旁邊,直到坐下時她還翹著嘴嘮嘮叨叨。
    短短個把月的相觸,並沒有讓我們對哪位特定的潛在好朋友買定離手,丹丹對鄭敏、玲子和我的依附程度完全一樣,看不出對我有什麼特別的感情。
    她之所以選擇跟著我坐到後麵,多半是因為那兩位室友太耀眼、風頭太盛,會讓她有自卑感。
    和我這個默默無聞、毫不做聲的人在一起,雖然無趣,至少沒有淪為綠葉的風險。
    “Hi,Snow!”耳邊的英文版問好,嚇了我一跳。
    “Sorry,又嚇到你了。”又是文墨海。
    “Hi,帥哥,我們張雲可不膽小,昨晚還在宿舍拿鞋底敲死了一隻蟑螂呢!”丹式解圍,我無言以對,估計未來的幾天,我注定擺脫不了丹丹口裏“蟑螂捕手”的雅號了。
    “坐吧,文墨海,我們的公共課都在一個教室哦。”從第一排飛速走過來的鄭敏繞過文墨海挨著我坐下。
    文墨海在鄭敏的鄰座坐了下來,前傾著上半身對鄭敏旁邊的我說:“張雲,你想轉到外國語學院來嗎?”
    “啊?沒想過。”念教育學,畢業後能像大姐一樣當老師挺好的,這也是全家人所期望的。
    “我可以幫你──”
    “不用,謝謝!”我打斷他。
    “為什麼呢?你不是很喜歡英語嗎?”他並不死心。
    “我想當小學老師。”算得上實話實說,我確實很喜歡小孩,多半是無知懵懂,或者說好聽點,童心未泯的緣故。
    “本來以為你一定很想轉到外國語學院的。”他有些失落,因為外國語學院沒有“小學教育”這個專業。
    “文二少爺,要是想讀你那個專業,人家高考填誌願時早就搞定了啦!”丹丹神來一筆,切中要害。
    文墨海不做聲了。
    我舒了一口氣。
    我確實很喜歡英語,其實填報的也是外國語學院的英語教育專業,可是因為高考分數隻是剛好上了湖湘大學的錄取分數線,本來以為沒希望進湖湘大學了,誰知道竟然被錄取了,隻是專業被調劑,變為了小學教育專業。
    “我可以轉到你們專業,”文墨海突然眉飛色舞,“我也喜歡當老師!”
    說的跟真的似的。
    我們小教專業的男女比例是1:30,少得可憐的男生,大體上都是比女生還女生的類型。
    依據從影視劇裏總結出來的規律,這個富二代,理論上應該與學什麼國際貿易,經貿管理之類的高精尖專業相匹配。
    文墨海,小學教育。
    小兒不知天命,信口雌黃。
    “噓!”鄭敏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文墨海停止說話。
    伴隨著遠處講台後老師調節著耳麥聲響,教室裏嘰嘰喳喳的聊天聲很快消失。
    整節課裏,我延續著十幾年來的學習習慣,認真聽著擴音器裏老師的聲音。
    文墨海時不時前傾著腦袋想和我說話,幸好有鄭敏幫我擋著。
    我沒有在課堂上開小差的習慣,對我而言,課堂是個神聖莊嚴的地方,學習是很自然而美好的事情,大學,和小學中學一樣,同樣是學習的地方。
    下課後,文墨海拿出Vip免費卡,邀請我們去校園甜品吧,丹丹摟著鄭敏說了無數個“萬歲”。
    推辭說自己不喜歡吃西餐甜品之類的,盡管對文墨海臉上明擺著的失落感到抱歉,我還是抱著書本走了。
    回寢室拿了借書證,圖書館是這個偌大的校園裏我最愛的地方之一。
    從寢室到圖書館最短的路線,中間會經過櫻花園、鬆林和鐵杉樹叢這些美麗的景點,或許這就是我為什麼老是莫名其妙地忘記把借書證忘在寢室的原因吧。
    這也許是世界上最無稽的對丟三落四的圓說法。
    路過甜品吧的時候,丹丹、鄭敏和文墨海都隔著甜品吧的玻璃牆使勁朝我揮手,文墨海好像在對我說什麼,不過他的嘴巴很快被鄭敏塞進了幾根薯條。同齡的男孩女孩,純真,爛漫,相互之間總能在很短的時間親密無間。
    當然,不包括我。我和易峰,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從來沒有過這種親密的舉止。
    說到易峰,從上次的不歡而散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他的父親說他去了親戚家。
    我覺得有些歉疚,我不該以置之不理甚至逃離的方式來對待那場遲早會來的告白。或許,我應該像電影裏那樣,說“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會遇到一個比我適合你的女孩”之類的話語。
    其實,我很清楚,如果時光可以倒流,能讓那天的一幕重新上演,我還是會像上次一樣躲開,從我嘴裏說不出一句有影視感的句子。除非,我不再是這個從來不會把自己臆想為某個電影或電視劇女主角的張雲。
    女孩們喜歡把自己想象成某某戲的女主角,是因為對男主角的崇拜與愛慕,而我,根本對那些亮瞎眼的男生沒有半點興趣。對男明星們全無反應,直接導致我毫不留情地給自己扣上怪胎的帽子,它就像壓垮“張雲是正常人”這個定義的最後一根稻草。
    無奈的自我審視之間,腳步並沒有停住,圖書館到了。
    直奔二樓的“西方文學館”,在外國文學名著的藏書區域漫步著,我的目的是歐.亨利的書,順便找找別的想看的。
    手指在每本圖書側麵的書名上劃過,幾分鍾後,聽從大腦的安排在“百年孤獨”幾個字間停住,取出來的同時,從書與書架隔層板之間的空隙裏看到了站在前麵書架那兒的一個背影。
    不知道注意到這個男生的背影是因為什麼?有點熟悉?還是那個男孩從發梢、到肩膀,再到手臂、膝腕的整個輪廓線條太完美?
    告訴自己,愛畫畫的人,對線條敏感。
    或者,這樣說,張雲終於有了正常起來的征兆,會主動看男生了。
    再三辯解,臉還是燙了起來。
    走了過去,是因為他身旁那本《歐亨利作品集》的映入眼簾?還是別的?
    來不及得出答案,已經到了,他的身旁。
    忐忑不安,心髒跳到讓我害怕它會一躍而出,終於,在第三次伸出手時沒有縮回來,準備拿書的同時抬頭看他一眼,就是這樣想的,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想。
    手指在碰到書側的瞬間,觸電似的縮回,因為碰到了他的手指。
    “你先看吧。”這聲音如此柔軟,潔淨,我接過遞過來的書,抬頭的瞬間被眼前這張臉深深吸引。
    那光潔的皮膚在日光燈映照下泛著星點微光,棱角分明的臉部線條彎轉流暢,完美的五官雕刻般分明,深邃的眼眸靜謐卻流光溢彩,在淩亂與齊整間過渡的烏黑頭發賞心悅目地參差交錯。
    他的身形是健壯與清瘦間恰到好處的堅實,筆直的肩膀與寬闊的胸膛模特般撐起袖口鬆鬆挽起的藍灰色襯衣,渾身散發著宮廷貴族般逼人的優雅與淨邃。
    眼光貪婪地停留了不知多少秒,從沒這樣看過一個陌生男孩,意識到自己失態後,低下了頭,抱著書,兩頰發燙,我確定此時我的臉是因為羞澀而滾燙。
    “你先──”我發自肺腑的客氣沒表達完,在與他眼光相對的一瞬,忐忑著心跳看向一旁的書架,而後,眼光像彈力十足的彈彈球,失控地四處撞擊。
    “我先看這本。”他的笑,太好看。我盡量阻止自己叫自己“花癡”。
    他亮了亮手裏的那本《弗蘭肯斯坦》。
    這本書與完美到不像地球人的他太不和諧。
    “還是你先看吧。”我把《歐亨利》遞出去。心裏有一種不願讓他看這本書的想法,適合他的,無疑是唯美如泰戈爾《新月集》、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雪萊的《西風頌》之類等等。
    還沒來得及聽到他輕啟的薄唇下的回話,一個高挑如林誌玲的超短裙女孩甩著修長的腿大步流星奔了過來,
    “這些都是你要的,還有別的嗎?”
    女孩胸前掛著“圖書館義務管理員”吊牌,抱著一疊書,對著他眉開眼笑,笑到她快被自己的雌性激素融化。
    擔任她胸牌上那個職務的,一般都是大二或大三的女同學。和運動場上的拉拉隊員一樣,清一色的女生。
    圖書館,運動場,兩片最易滋生魅力男士的沃土。
    沃土上,怎會少了趨之若鶩的獵豔者。
    “不用了,謝謝!”他微笑著看了一眼“林誌玲”,“麻煩放在登記台。”
    就像在吩咐櫃台收銀員。
    “好的!供你驅策!”“林誌玲”拋了一個媚眼,激動地走開,身體裏的荷爾蒙一定正在他的微笑裏熱騰騰地翻滾。
    現在的女孩,可真主動。
    誰叫,這是一個男色時代。
    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總是落後於時代步伐,好像在我這兒封建主義並沒有被推翻,就算被亂棒打死,也不會主動交出一文錢感情。
    “我看過了。”他沒有離開,接上了我剛剛推讓的話。顯然,他沒有被超短裙女孩打斷思維。其實,他對她的反應,就好像拍掉落在肩上的一片樹葉一樣簡單。
    這反應讓我不由得心生敬意。
    聽過太多“貓兒哪有不吃腥的”,“送到嘴邊的肥肉豈能浪費”,之類種種,眼前的這個男孩兒,卻對送上門的滿漢全席連口水都沒有咽一下。
    “我也看過了,”確實在高中時看過,不過看過的那本隻有這本一半厚,“高中時看過不同版本的。”我補充了一下,或許隻是潛意識裏想和他多說一句話,卻有了炫耀自己多麼博覽全書的嫌疑。
    自己給自己定的嫌疑罪讓自己不好意思地慌亂把書遞了出去。
    “等一下。”他接過書的同時,叫住我。
    我像聽到聖旨一樣把後退的右腳收回原地。
    看著他用修長的手指從《弗蘭克斯坦》裏夾出一個綠色的書簽,然後把書簽放入《歐亨利作品集》。
    “上次看的時候,不小心把書簽掉在家裏了。”他把《歐亨利》遞給我。
    從第一次來圖書館時,我就發現了這裏的圖書裏都夾有一個書簽。同樣的尺寸,同樣的校園大門圖案,同樣的“湖湘大學藏書”字樣,唯一不同的隻有顏色。
    “謝謝!”接過書,我沒必要繼續謙讓了,“你看過這本?”
    快不認識自己了,竟然和一個男生搭起訕來。
    “看過,”他一直保持著這種好看到極致的微笑,“這裏,最先看的就是它。”
    “那本,你也看過了?”已經不認識這個多話的自己了。
    “對。”
    “你總是這樣,把同一本書看幾遍嗎?”明顯,我的語言中樞已經失去了慣常的控製能力。
    “我看的──很快。”他有點答非所問。
    像是我的這個問題觸到了什麼敏感點,可我怎麼也分析不出自己這個問句裏有夾槍帶棒的成分。
    看書很快,像大姐一樣一目十行,不是愛書者共同的優點嗎?可從他略帶不好意思的表情不難看出,他指的不是這種“快”。
    我當然不可能把心浮氣躁、走馬觀花這類形容詞和眼前這個男孩看書的狀態聯係起來。
    我不喜歡說話,或許就是害怕陷入這種僵局,我實在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說話,實在是一件比考試難千萬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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