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永遠沒有新鮮事。
    三百年一開的瓊霄花，這一次不知被哪個無名的散仙摘去了。太白從下界回來後居然豬油蒙了心一樣不再煉丹，搗鼓起了胭脂水粉。弋均幾個散仙修成了塊朽木，終於知道挑個風水寶地遠遠躲開，不再汙染天宮的新鮮空氣。幾個飛升的道長長得都挺人模狗樣，勾得一眾仙女春心蕩漾。
    這些事日及都知道，隻不過是知道罷了。
    他仍然坐在天河邊，日複一日數著星辰，望著河水，等到昴日星君駕著馬車呼嘯而過。
    這時節，那朵鑲了金邊的雲又被那不會消停的猴子支使到不知哪個天邊去了。天河的老河神也養了一身風濕，跟著弋均幾個私奔到月球。
    新來的河神叫青丘，能和日及搭上兩句話。
    這就很夠了。
    有一日，日及突然又出了天門。
    天門的守將還是三百年前那一個。這次天將學乖了，腦袋一縮，眼睛一閉，權當沒見著這個活人。
    人間又是花燈會。
    可惜，一夜無風，一夜無雨。
    汴梁早就隨著前朝一同埋進了曆史的塵煙裏。那座老舊的破屋，也不知還剩下幾塊磚泥。
    更不用說那疊書箋，那片菜圃。
    花燈依舊鮮豔著。
    六角的宮燈卻已經不是時興的樣式。
    好像很多以為已經忘了的事，都沒有忘。
    比如那個人早早做好了飯菜，掐著手坐在桌邊，一雙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嘴上卻掩飾道：“起來了？”
    “嗯。”他淡淡應一聲。
    那人便坐立不安起來，猶豫道：“這麼早就起了，昨晚沒睡好？”
    自己明明比他起的還要早上一個時辰。
    “沒有。”
    於是那人便心安了，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碗筷，溫和笑道：“那吃飯吧。”卻看不到因為緊張，笑起來和哭看著差不了多少。
    又比如，悄悄躲在以為自己看不到的角落，抱著那個大西瓜，傻傻地說：“你說他會不會不喜歡吃甜的？”
    “他平時都不說愛吃什麼，是不是我做的菜實在太差了？”
    “他也不講究穿，不講究睡，哪裏像個大戶人家的少爺？”
    “不過這樣也好。”
    他不知道這樣是什麼樣，那人覺得好便好了。
    反正他是日及，是上仙，過什麼樣的日子，對他來說都沒有差別。
    回到仙界的時候，青丘已經坐在天河畔等著他了。白色的長衫垂到了河中，下擺都濕透了也不見他有所動作。一雙清澈的眸子無焦距地散著，就像他平日那樣，什麼都在看，又什麼都沒在看。
    青丘的手中還握著一隻酒杯。握杯的指節修長而白皙，宜書宜畫，宜修行。
    日及在離他三步處停下。
    青丘抬頭，笑道：“今天不是人間的上元節嗎？有沒有興趣喝一杯？”
    日及遲疑片刻，看見他眼中純粹的笑意，接過了酒杯。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時間真的在走？
    上一秒他仿佛剛和青丘飲完一杯酒，下一秒就聽見青丘輕輕感慨道：“花無重開日啊，人無再少年。”
    像極了……六百年前的太白。
    原來一眨眼，瓊霄花又要開了。
    上上次瓊霄花開的時候，是王母摘了花，偷偷送給了最寶貝的四公主。
    上次瓊霄花開的時候，是個無名的散仙摘了，但也沒聽說仙界出了哪一對令人豔羨的仙侶。
    這一次，哪些人會為了這麼小小一朵花搶的頭破血流？又是哪一個幸運兒，能得到夢寐以求的花呢？
    花開三次之間，他卻隻記得一個三百年。
    星辰隻有寸許的位移，星君的馬車隻添了一道細痕。
    時間在仙界流逝，有什麼被他忘記了。
    在那次仙妖大戰之際，在王母得花之後，散仙得花之前。
    哦，陳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