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依舊每日做飯，賣畫，隻是話說得少了一些。
    日及也不是個愛說話的人，兩人常常各自端著碗筷，沉默地吃完一餐，又各自拿了空盤洗刷。
    雖然空出一張床，兩人卻誰都沒用提出分開睡。
    依舊是日及看著陳書整夜，陳書看日及一個清晨。
    偶爾遇到相熟的幾個鄰裏，陳書會澀澀地解釋：“這是我遠方表弟。”
    日及便冷漠地點頭，用目光逼退那些好奇心過於旺盛的大嬸。
    日子這樣一天一天過去就很好。
    陳書在院子的後麵種了些蔬果，盛夏時節意外收獲了個大西瓜。破開一看還紅得很好看，切了一半送人，剩下一半放在盤裏，給日及端去。
    日及坐在屋中看書，一雙墨色的眼睛被碎發遮住，整個人的鋒芒收斂了幾分。
    看到陳書端來一盤西瓜，他拿起一片，在來人期待的目光中遞到了他的嘴邊。
    也不用說個“吃”字，隻那不自覺帶了三分威脅的目光，就讓陳書領會到了他的心意。
    陳書配合地張嘴。
    紅色的汁水順著日及的指骨一路流了下來，一直掛到了小臂。若是太白那個大嘴巴在此，一定早就跳腳叫得整個仙界都知曉：“你知道嗎？那個上仙日及，從來不理人的那個日及，整天把自己搞得和天宮裏供著的那塊玉一樣幹淨的那個日及，居然有喂別人吃東西的一天。快扇我一巴掌，這不是真的！”
    日及滿意地收回手，就著那缺口咬了一口。
    好像，確實挺甜的。
    晴天日及會陪著陳書出門賣畫，下雨的日子卻說什麼也不讓他出門。呆在家中也無他事，兩人各拿了一本書，窩在房內看起來。
    日及坐在桌前，半日看完了一部書，正準備換一本的時候，看見桌上正攤著一張宣紙。
    是了，他方才畫了幅畫，說是不滿意，收了打算過半日重畫。
    提起墨還未幹的筆，把白紙裁下一小塊，寫了幾筆，等到晾幹了墨，再壓在硯台底下。
    晚間陳書坐到桌前，準備作畫的時候，就看見硯台下壓了一方小小的白紙，紙上寫著秀氣的七個字。
    眾裏尋他千百度。
    陳書的臉又紅了。
    當他看到硯台下壓著的，日及不知什麼時候寫下的“情書”的時候，或者偷偷瞥日及一眼卻發現對方正在看著自己的時候，又或者……
    總之，再遲鈍他也知道自己不對了。
    所以他很嚴肅地挑了個日子，鄭重地燒了一桌菜，等到日及坐在桌邊就要拿起碗筷的時候，他說：“先別吃，我有事要說。”
    日及依言放下筷子，墨黑的眼珠盯著他，似乎要看穿他全部的心思。
    陳書平靜了下心神，開口道：“日及，你出來很久了吧。”他很少叫他的名字，一如他也很少叫他。他們之間的話，本就不必多說。
    “嗯。”其實一點也不久，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的一盤棋或許都還沒有下完。
    “不打算回去嗎？”陳書發現自己的喉嚨有些緊。
    日及沉默了片刻，說：“回。”
    預料之中的回答，可是，不是最想要的。陳書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是不是已經出賣了自己，隻能盡可能偽裝地淡然，點頭附和道：“出門了總是要回去的。什麼時候走？”
    “沒想好。”
    真是個負氣的孩子啊。陳書一麵安慰自己，一麵說道：“我沒事了，吃飯吧。”
    菜是特地去市上買的。魚是前幾日央了鄰家大伯捉的。放油鹽薑蒜的時候，他還在想著，日及似乎不太喜歡口味重的東西，要燒的清淡一些。
    其實他對於日及根本不了解。少年總是一副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無所謂的表情。他甚至不知道他姓什麼。
    也許少年根本就沒有打算告訴自己。
    所以還是做個路人吧。
    等到很多年以後，街頭偶遇，已經成熟了的少年挽著自家孩子的手，叫住在街邊賣畫的他，皺眉問：“我們是不是見過？”
    他想他一定能笑得釋懷。
    “沒有。”我們沒有見過。我也不曾喜歡過你。
    日及放下碗筷，略帶詫異地看著雙眼通紅的年輕人。
    “日及……”
    “嗯。”
    “能不能不要走？”
    “……”
    “我們……能不能在一起？”
    終於還是問了，如果被拒絕，就連留個念想都不能夠了。
    原來自己這麼想要呆在他的身邊，不是現在才開始想起，從他每天沉默地站在書畫攤旁邊冷眼逼退那些地痞開始，從他每天皺著眉吃完自己燒的並不好吃的飯菜開始，從他在母親死後的那天說“我在”開始，從第一次見麵那晚他說“我有傘”開始，他就想要和他在一起。
    日及沉默了好久，久到陳書以為他已經走了。
    失落地抬起頭，正對上雙困惑的眼睛。
    “我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