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對於神仙來說從來不是必需品。但是日及還是在陳書起床時閉上了雙眼。
    陳書看著少年在睡夢中似乎還鎖著的眉眼，輕笑了一聲，不知怎的就伸出雙手，想要撫平其中隱藏的什麼情緒。
    那雙手就懸在日及的額頭，沒有落下，也沒有拿開。
    “咳咳……書兒……”老人沙啞的聲音響起。
    “啊，母親。”陳書忙湊到老人床前，俯下身來聽老人說話。
    老人的呼吸頗為不順，一句話喘了好幾口氣才能說完，說的是家裏要是來了客人，要好好招待，不要怠慢人家。
    陳書連聲應是。
    待到日及梳洗好坐到桌前時，陳書已經燒好了兩碟小菜，端上了一碗熱粥。
    陳書看著少年冷峻的麵龐，笑道：“我還要去喂母親，你先吃吧。”
    看到那個身影消失在簾後，日及才拿起碗筷。
    吃飯對神仙而言，似乎也不是必需的。
    普通的米粥，米可能是陳米，吃起來有股不新鮮的味道。小菜也隻是菜而已，油沒有幾滴，更不要說肉末。
    日及隻是吃完了應當吃下的分量，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厭惡。
    陳書自己卻沒有吃粥，隻從櫃中拿出兩個胡餅往懷中一揣，夾上他那字畫和行當，就出門賣畫了。
    日及跟在他身後。
    陳書也不知道這家的少爺怎麼了，也許和家中鬧了別扭。原想勸他兩句，又怕他厭煩，隻好讓他這麼跟著。
    二人又來到了昨日的那條街。
    白日的汴梁不及夜間繁華，但也是一副鬧哄哄的人間景象。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好像這座城池的血液一般，在街道的血管中緩慢流動，從千年前，流到千年後。
    陳書把風幹了的攤子拖出來，細細擺好字畫紙墨，拿了張板凳要給日及坐，被拒絕後惴惴不安地自個兒坐下，低頭不知開始寫些什麼。
    馬車從街上馳過，揚起一陣風塵。
    塵埃落在陳書的粗布短衫上，落在雪白的宣紙上，但他似乎都沒看見。
    塵世的半日在上仙眼中也不過眨眼一瞬間。
    看遍了仙界萬年不變的風景，再看眼前人時不時側過頭裝作不在意地偷翹自己的樣子，似乎很有趣。
    越接近晌午，陳書的表情就越不安。他帶了幹糧出門，權作午飯，但這小兄弟難道要餓肚子不成？按理說他應當請人家吃一頓飯，可剛給母親買了藥，他連請自己吃飽的銅子兒都沒有，又哪裏開得了口呢？
    咬咬牙，陳書從懷中掏出兩塊胡餅，遞了一塊給日及。
    日及搖搖頭。
    “我去吃飯。”日及看懂了陳書的窘迫，也知道他定是不願讓自己請客的，幹脆離開了。
    在城中轉了三圈，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再緩緩踱回書畫攤子。
    陳書在畫一幅墨竹。
    日及看了一會兒，覺得挺好，便沒有打擾他，又站在了一邊。
    一站一日，連陳書也替他感到無趣。
    婉轉地問起他時，日及隻是揚起沒有表情的臉，說：“還好。”
    也曾想過這個少年恐怕是逃家出來玩耍，過不了幾日沒了新鮮感就要離開的。也不是沒準備苦口婆心地勸勸他不要和父母慪氣，畢竟隻有親人才是世上對自己最好的人。
    可是少年在陳書家中一住數日。和他一同吃飯，一同上街，一同睡下。陳書雖然不曾見過大場麵，也知道這個少年的性子並不如表現出來那樣隨和。明明眉梢都刻了“孤”“傲”兩個大字的少年，這些日子卻從來抱怨過什麼。
    好像，這裏真的是他的家似的。
    每日清晨睜開眼，看見少年緊閉的雙眼，陳書所有勸他早日回家的話都說不出口。
    反正，他總是要走的。多呆幾日便是幾日吧。陳書如此安慰自己，卻沒有想過，為什麼自己一想到這個人要離開，似乎心裏就有些空落落。
    日及還沒有走，陳書的母親卻先一步去了。
    纏綿病榻了數載的老人，也許是不忍心再拖累瘦弱的兒子，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閉上雙眼，再沒有睜開。
    停靈，出殯，下葬。陳書冷靜的出奇。
    日及始終站在他身邊，沒有多餘的話，沒有多餘的動作。
    母親的棺材已經入土，陳書拖著長長的影子邁進家門。原先一直躺著老人的那張床如今空蕩蕩的，就好像他被風穿透了的心。他聽見窗紙呼啦啦地響著，好像在哭。
    他真的哭了。
    止不住的淚水，止不住的思念。
    將母親常用的碗筷擱在案頭，顫抖的手拿不住筷子，掉了好幾次，撿起，又掉了。
    日及把筷子擱在碗沿，握住陳書的雙手。
    “有我。”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
    他總是要走的不是嗎？
    可是他的生命太長，幾十年不過彈指一刹那，陪一陪這個人又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