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不。”
    木樂珊氣若遊絲地回答鍾月，她在說出那個答案的時候，自己都已經聽到了喪鍾敲響的聲音。
    “三小姐，你現在要是說不，今日就……”
    一邊正抱著孩子等待著結鎖結束的石羽眉聽到木樂珊這樣的回答，隻覺得她根本就是在自尋死路。
    “三小姐……”聽到木樂珊這樣的回應，鍾月拿在手裏的那根銀針幾不可察地微微抖了抖，他在人間行走百年，見過無數的抉擇，但……
    “浩星先生……”木樂珊用著僅餘的一絲氣力，抬起一直安放在床邊的一隻手，輕輕地握住鍾月的一臂。
    那隻柔荑形銷骨立，隻是那麼輕柔的一個動作，卻使得整隻手背上的指骨都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石羽眉站在一旁，眼眶裏蓄滿了淚水。鍾月隻是安靜地任由木樂珊動作，一句多餘的話都未再說。
    “浩星先生……”木樂珊仿佛不記得自己剛剛才叫過鍾月，翕動著嘴唇又喚了他一聲，這才接著說道，“我啊……認識莫悲……似乎還隻是……發生在昨天……”
    “從我第一次見到……他的……那時起……我就覺得……他這個人……很……很危險……”
    “可即便是這樣……我們還是相愛了……有了這樣……可愛……的……孩子……”
    木樂珊那隻瘦弱的手就覆在鍾月的手臂上，他感覺她每說一句話，手上的力氣就弱一點，等到最後時分，她的手即將從那上麵滑落的時候，鍾月用另一隻拿著琉璃瓶的手扶住了她。
    ——咣啷——一聲，那隻琉璃瓶碎在床邊的地板上，那些淺紅色的液體也隨之消散不見。
    木樂珊躺在泛著淡淡血腥味的床榻上，整個人就困倦得隻剩下了喘息。
    她曾經也想過。
    人生在世，能遇見一個真心相愛的人，能與他長相廝守，是多麼難得的事。況且，隻要人活著，一切都會再有可能。
    可是，當她看到他們孩子的那一刻，她卻改變了主意。
    那個孩子與沈莫悲是像的。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氣息，一樣的笑容。
    木樂珊突然就想起，那是在大雪紛飛的時節裏，她站在這間竹塢的走廊上，在漫天的雪白中，得以窺見沈莫悲的驚鴻一瞥。
    他千年不改的笑容攝人心魄，那樣溫柔繾綣，但卻讓她覺得心疼。
    她無端之中就洞悉了那笑容的含義——那並非快樂，而是更深的痛苦。
    木樂珊不希望再看到沈莫悲那樣身不由己的笑容了。
    所以，既然從此便要陰陽兩隔，不如就順其自然吧。
    一時之間，鍾月感覺到那個躺在床榻上的女子，眼中似有萬語千言。但她說不出，隻能那樣睜著眼，眼中流轉著那些未能說出口的話，一字一句，化作眸中瀲灩，流轉在昏黃的燭光裏。
    在最後的時刻，鍾月仿佛感受到了他掌心的那隻手微動了動。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來說，木樂珊的表情太過於寧靜了，仿佛她隻是在赴一個來自黃泉的邀約，而不是就此與人世永別。
    她咽氣的那一刻，嘴唇掙紮了幾下，對終究不忍的鍾月說完了最後一句話。
    然後那個女子，就在她終日躺著的竹榻上，化作了絲絲縷縷的煙羅，就此隨風而逝，消散於人間了。
    鍾月的耳朵邊，還縈繞著木樂珊的語聲。
    而石羽眉的淚，已經一顆顆滾落了下來。
    女子的笑仿佛還在眼前。
    她聽到那個女子說：“告訴他，好好活著。來生，我還會來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