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第二天的一大早，整個城主府的人就都知道了。
    鍾月頭天夜裏從外邊抱回來一個男嬰。
    胡婉苓把那個孩子抱在懷裏，看著他一雙大眼睛探究似的張望，卻一點兒也不怕生的樣子，不由得對鍾月稱讚道：“鍾月，這孩子還真是聰明，知道咱們這一屋子都是要寵著他的，看到生人也不哭不鬧。”
    胡十三卻在一邊提醒著她：“姑姑，這孩子是歡愉獸，從生下來起就是不哭的。”
    胡婉苓眼睛裏還映著那孩子無邪的笑顏，轉過頭對著胡十三就是一臉“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表情。
    “我知道他不會哭，你就不能附和附和我，讓大家都高興點兒麼？”
    胡婉苓在胡十三耳朵邊上小聲地說了，然後兩人抬眼，整個屋子裏還是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嚴肅的氛圍。
    莊雁晴坐在胡十三的身邊，見到他們倆耳語，便悄悄地把胡十三拉近了自己幾分，好像這樣就能把他們倆從這樣的氣氛中隔離出去一樣。
    鍾月端坐在上位，自從所有人在這間屋子裏用過早膳後，他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他是在等著一個時機。
    從胡婉苓說話之後已經過去很久了，整個前廳還是靜悄悄的，甚至是下人們都覺得那空氣中飄散著的冰冷氣息，似乎都可以把人就此凍住。
    所有人都在察言觀色，最終還是石羽眉忍不住先開了口。
    “主子，這孩子絕對不能留在咱們府上！”
    她聲音響亮，柳眉倒豎，不似平時打打鬧鬧開玩笑的模樣，倒是異常地認真。
    鍾月不置可否：“為何，你說說。”
    石羽眉見鍾月發了話，便不再壓抑心底的想法：“我是親眼看著木三小姐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的，我知道她為了這個孩子，受了多少的苦，最後甚至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石羽眉環視著整個屋子裏的人，說話脫口而出，毫不客氣：“恕我直言，在座的大多數都是非人，自然不知道凡人生產的痛苦。但是我隻是在旁邊看著，木三小姐生產時的哀叫和絕望，都足以讓我如墜深淵。”
    她這樣說著，秀氣的眉頭擰緊了起來，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木樂珊臨終前的掙紮，靈動的雙眸中閃動著點點光斑。
    如果說一開始，前廳裏的人都是在沉默。那麼現在，因為石羽眉的一番話，這種沉默化成了某種更有力量的東西，成為了某種促使著眾人深省的助力。
    “主子。”石羽眉調轉話頭，直指鍾月。
    鍾月掀起眼簾，看著麵前這個對自己直言不諱的丫頭。
    印象裏，石羽眉一直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總是纏著自己，撒嬌耍賴。像這樣認真的樣子，確是很少見。
    “您不是說過，咱們要去體會那些別人體會不到的痛苦，並且虔誠地為他們分憂麼？既然是樣，您也親眼見證過這個孩子的出生和他母親的苦痛，您為什麼又要剝奪他跟隨親人的權利呢？”
    石羽眉的話聲聲入耳，像是無數把質問的尖刀，毫不留情地插進所有人的耳朵裏。最終，那些因為木樂珊而激起的悲憤化作一股股熱流，從她的眼眶裏汩汩而出。
    誠如她所說的，這些，鍾月並不是沒有想到。
    但是……
    “你問我為什麼。”鍾月的聲音幽幽的，卻在此刻很和時宜地響了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一時間聚集在了鍾月的身上。
    那一個瞬間，他的神態很是玄妙。仿佛帶著濟世的情懷，又似乎混合著看破塵緣的覺悟。總之，他那樣的表情是超凡脫俗的，以至於從那一刻起，所有人的心智，仿佛就此被他操控了。
    那是一種寧願摒棄自我，就此入定的超脫。
    他的話響徹在整個屋子裏——
    “因為這個孩子的母親因他而死。”
    “因為這個孩子的父親不願再見到他。”
    “因為這個孩子的爺爺想要趕盡殺絕。”
    ……
    “而我想讓他活下來。”
    不知道這樣的理由，還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