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門口那三人喧囂了片刻，公孫看準時機正準備向江青道詢問有關梅蘭玉的事情，卻不想這個時候忽然聽到剛剛一直緊閉的門扉輕輕動了動，發出木頭之間相互摩擦的嘎吱聲。
    梅蘭玉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帶著冷梅香，透過漂浮著微塵的空氣，跳進眾人的耳朵裏：“蘭玉昨夜歇息得晚，今日天氣晴好，便貪睡了會兒，沒想到門外候著這許多的人，真是難為各位早起了。”
    一句話，把將這三人拒之門外的責任推得幹幹淨淨而又不失禮數，一下子就與如意剛剛的表現分出了高低。
    倘若是早些時候，公孫行止見到梅蘭玉出門來，肯定早就高興得迎上去了，但他現在很是好奇梅蘭玉與江青道之間的關係，所以當那張日思夜想的臉就在眼前的時候，他又拚命地克製了身體裏的悸動，好讓自己不要衝動行事。
    一切正如公孫所料，江青道一見到看梅蘭玉出門來，臉上的笑意更盛，說話的口吻像極了熟識的故交一般：“梅公子，你可算出來了，我一大早就來拜訪你，你卻仍在睡夢中，可叫我好等呀！”
    梅蘭玉臉上的神色卻淡淡的：“沒想到今日蘭玉此處如此熱鬧，讓各位久等了，真是好生慚愧。各位若是不介意，便請進屋喝一口熱茶吧。”
    江青道聽著這話自然是十分樂意的。隻道梅蘭玉話音剛落，他就樂嗬嗬地抬起前腳進了門。
    公孫行止原本是想從這二人的談話中窺見這兩人關係的深淺，但剛剛聽了這許多，也沒捕捉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他本來就是奔著梅蘭玉來的，此時既然受邀進屋喝茶，他若是不跟上，豈不白白浪費了這一大早的奔波？
    於是趕緊跟在江青道身後，故作從容地走進屋裏。
    如意從早起到現在也沒遇著什麼好事，此時雖然滿臉的不情不願，但還是架不住要跟進去。
    他平日裏仗著自己是公孫行止的身邊人，在別人麵前作威作福，以為誰見著他都要禮讓三分，那身後的尾巴簡直都要翹上天去了。
    可是今兒個定是不同的。
    當他麵前的這兩個人——一個是鎮南關的九王爺，他頂頭上的主子；一個是當朝權貴攝政王的親信——兩人隨隨便便一句話，都能讓如意啞口無言。
    他們今早都讓他吃了鱉，原因就在於這鎮南關的九王爺和那個八尺武官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麵前那個紅透了半個榕城的伎子身上。
    如意在心中腹誹著梅蘭玉，連帶著看他的眼色都是嫉妒裏透著憤恨。
    梅蘭玉卻根本沒有把這個所謂九王爺的“男寵”放在心上。
    他兀自拂袖坐下，也不像尋常人那樣講究禮數地將公孫和江青道兩人一一請入座中，抬手就執起桌上的茶壺斟出三杯香茗，那架勢，完全是讓這兩人各隨心意的模樣。
    公孫行止在原地駐足了片刻，並沒有動作。等到江青道笑嗬嗬地自顧自落了座，公孫這才依葫蘆畫瓢地動了動腳步，就近坐下。
    三人清晨斟茶對飲，當真是一樁新鮮的事情。
    而說到底，更為新鮮的，肯定還要數他們的身份。
    一個王爺，一個武官，一個伎生。仍誰看，這三個人都是不可能湊在一張桌子上談笑風生的。
    於是在氣氛微妙的空間裏，還是江青道這個自來熟又不拘小節的人先開了口。
    “想不到今日來拜會梅公子，還能碰上這樣沁人心脾的香茗，我真是趕上好時候了！”
    他說話的語聲鏗鏘，字字擲地有聲，十足的武夫氣質，豪爽之中又很是耿直。
    公孫卻自以為從這之中看到了別的什麼。
    他微微晃著麵前的茶杯，似笑非笑的：“茶湯滾燙，茶葉還未舒展。梅公子這壺茶，想必隻比本王到的稍早一些而已。”
    這話雖未說明，但一聽就明白是在質疑梅蘭玉早就醒了，卻遲遲不見客，故意冷落他們。
    梅蘭玉聞言卻笑得溫良：“王爺說的哪裏話？蘭玉自幼畏寒，入冬時分就會在室內常備爐火。今日幸得城主照顧，在府上也能享此清福，索性晨起時順便將茶水燒滾，也好以此迎客。王爺龍章鳳姿不比凡人，倘若今日是因為茶湯還未到滋味，喝得不夠舒坦，也請王爺莫要怪罪。”
    梅蘭玉一張嘴巧舌如簧，說得讓公孫都不由在心中暗歎一聲：好厲害的一副伶牙俐齒！
    昨夜他醉酒時隻注意梅蘭玉生了一張與蘭羽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他原本以為，這是上天給他的又一次機會，於是耐不住一探究竟，早早便來看他。
    但接觸的時間久了，公孫行止卻越發覺得梅蘭玉為人處事，行為舉止，樣樣滴水不漏的圓滑世故。他心機城府之深，絕非蘭羽可比。
    他出身風塵，身份不比蘭羽；牙尖嘴利，心機頗深，不比蘭羽單純。
    但即便是這樣，公孫心裏的感情卻讓他自己都覺得奇怪。
    為何對著這個人，他就是半點也討厭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