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蘇陽自己一個人鬱鬱寡歡地進了楚風樓，本以為鍾月默不作聲地在後頭跟著，畢竟他向來都是不動聲色的，但沒曾想七拐八拐地找不到可以落坐的地兒後，蘇陽終於舍得拉下臉來，待回過身去想向鍾月求助時卻才驚愕地發覺竟隻有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繞圈圈！
    他竟然把鍾月給弄丟了！
    蘇陽隻覺得心裏一震，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奪走了似的空落落的，偌大的樓宇之中人來人往，他一邊強自凝神，在心中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要著急，一邊不住地舉目四望尋找鍾月的蹤影。
    但人潮如洪，僅憑他一人之力要想在這裏找人猶如大海撈針，不論怎麼看都始終是杯水車薪，毫無用處。
    “鍾月……”蘇陽站在原地低低嗚咽了一聲，琥珀色的大眼睛控製不住地眨動以阻止眼眶裏的熱淚在這丟人的時刻掉下來。
    鎮定了片刻蘇陽抬起欲泣的一張小臉來，一雙手藏在長袖裏緊緊地捏了衣角，此刻看著蜂擁而來的看客終於在和鍾月走失後服了軟。
    大約是因為人在衣食無憂時才會對身邊周遭百般挑剔，而隻有在快要失去珍貴之物時才能幡然醒悟是個治不好的通病，蘇陽此時腦子裏什麼雜念都不再有，隻是想著要找到鍾月。
    僅此而已。
    就算在鍾月身邊不能親近又怎麼樣，就算鍾月抱著自己的時候自己猜不透他的心思又怎麼樣，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哪怕他隻有再看鍾月一眼的機會，他都不會再覺得有什麼不滿的了。
    蘇陽這麼想著，腳下毫無重心地在擁擠的人群裏反方向穿行。他原本是魚精，所以是不擅長長時間步行的，每每腳底一陣虛浮倒向一邊的看客時，身邊的人總會嘟嘟囔囔一句，再毫不留情地把他推開。
    如此幾番過後，蘇陽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落下來。
    他跟鍾月一起出門的時候走得累了，總是鍾月把他溫柔地抱在懷裏，也是鍾月甘做人肉凳子給他倚靠。他被鍾月這樣對待了，隻覺得自己害臊，卻從沒有想過鍾月這樣做的時候，心裏是怎麼想的，別人是怎麼看的。
    現在看來，自己真的是……太傻了……
    蘇陽一邊艱難地穿行在人山人海中，一邊抬起袖子不停地擦去臉上縱橫的涕淚，可他實在是越想越傷心，越想越覺得自己混賬，最後一張臉直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不過好在蘇陽一直都在往人少的地方開路，於是沒過多久就從擁擠的人堆裏擠了出來，一出人堆麵前就是一條二人多寬的通道，那通道與這整座樓是同一製式同一風格，雖然隻是偌大楚風樓中不起眼的一處，但也裝飾得十分堂皇。
    反正憑著他自己一個人要在這裏找到鍾月是不大可能了，不如到其他地方看看，沒準還有點希望。
    蘇陽靠著大悲過後腦子裏存留的為數不多的一絲殘念，壯了壯膽子往那空無一人的通道裏走去，走了沒多遠隻覺得有些害怕，但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修煉成精了的，於是又鼓足勇氣繼續前行。
    這回走了不多時，耳邊便有細微的人聲鑽了進來，走得更近，那聲音便更大了，等到那嘈雜的人聲聽得真真切切的時候，蘇陽也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原來那通道通向的是一個巨大的房間，這房間幾乎與通道之外的大廳一般大，同樣以濃墨重彩的朱紅和赤金為主色裝飾，這裏的穹頂築得雖然不及大廳有四五層樓那樣高，但看起來也十分寬闊，因著這裏麵富麗的陳設和同樣稠密的人來，也並不叫人覺得壓抑。
    這個巨大的房間裏整齊懸掛了做工精細的歌舞戲服，還同樣碼放了常見或稀奇的器樂鍾鼓等等，總之器物之多，琳琅滿目，讓蘇陽數都數不過來。
    聽石羽眉說，這楚風樓是個歌舞伎坊，那麼想來他是走錯了路，誤闖到這裏的後台來了。
    不過說來蘇陽總覺得有些奇怪，既然是歌舞伎坊，為什麼在這楚風樓後台裏穿著薄紗衣裙飄來飄去，又一個個袒胸露乳的都是些男人啊！？
    這……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蘇陽愣愣地待在原地驚愕萬分，但此時演出快要開始，後台的歌舞伎生人數很多，也都十分忙碌，故而並沒有誰注意到他這誤打誤撞闖進來的斯文少年。
    默默咽了口唾沫，蘇陽隻覺得這不是他該待的地方，剛想轉身原路返回，隻聽得身後傳來一個男人製止的聲音。
    那聲音帶著些普通男子不可能有的嫵媚，但命令人時又分毫不含糊，蘇陽仿佛被釘在原地似的，隻聽得那人說道：“站住，你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