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知公子信不過本座，亦信不過龍閣。”出了宗主院，趙衣跟在龍淵身邊，送他出宗時，龍淵突而說道。“不過倒也確實，若換了本座，亦是信不過的。”
    趙衣看也不看龍淵，倒隻是一直盯著腳下的山石路，半晌，他才答道，“龍淵，你讓我如何信得過你？”
    不是質問，亦不是詢問，僅是一聲不需人回答的輕歎，出口之言轉瞬消散，似是怕被人發現了蹤跡。沒了以往的敬稱，那般無奈、那般認命的語氣，令龍淵心下不由得狠狠一動——他不舍得殺了此人，卻也舍得令其難過？
    “此番，你便信了我吧。”龍淵苦笑，他突而不願去瞧趙衣此刻的表情，不願去答他那句極其空洞的問話。
    他龍淵竟也有今天，竟也有不願麵對某個人、希望從來再來的想法。
    聽了龍淵的答話，趙衣突而輕輕笑了，“你自己掂量，此話究竟有幾分真意？”
    何時何地、又因何說出過真話，即使龍淵自己亦是記不甚清楚。“趙衣，你便就如此信不過我？”
    “我為何要信一個覬覦著我宗地位之人的話？”趙衣頓了腳步，抬頭靜靜地望著龍淵。幾個宗門為了那地位爭得你死我活，並非獨善其身的龍淵，信了才叫稀奇。“大抵天麟宗之後，便是越林宗了吧？此次你想用哪一宗挑起是非，司門？”
    “趙衣，如此揣測他人可並非好事一件。”龍淵亦停住腳步，仍是苦笑地望向了他。
    “是嗎？那麼龍閣主分明與我宗並無多少交情，如今特意前來想要合作除了天麟宗，條件竟不過是我區區一個內堂弟子，如何不令人起疑？”趙衣麵無表情地望著麵前的龍淵，一字一句似是戳人心坎。
    為何是他呢？若是知道便好了。如同當初想要知曉為何不殺他一般。
    這個尚且能稱為少年的人，這個視宗門為命的人，這個恍若遺世謫仙般的人……
    他不舍得，他當真不舍得。
    龍淵朝趙衣踏前一步，兩人隻隔了一拳頭的距離。他微微傾身，趙衣直直地站著，任由龍淵越湊越近：“大抵隻因你與旁的人不同吧。”
    不同，不同在何處？
    這人的天賦異稟？這人的相貌？亦或是這人與年歲不同的過度的冷靜？
    他隻能發現，麵對此人，無論是何事，他竟一個理由也道不出。
    趙衣看著龍淵的眼裏映出的自己的倒影，眉峰微挑。龍淵會說出此話著實令他驚訝不小——不同，如何才是不同？他並不覺著自己有何處能令龍淵產生此等感覺。
    “倒是承蒙厚愛，世上本就無相同之人，自然會與旁的人不同。”趙衣勾起嘴角，輕飄飄地將龍淵略有曖昧的話改了個正正經經。“對我而言，你亦是不同，任何人都不同，可不是？”
    “此不同可非彼不同啊。”這伶牙俐齒倒也是與旁的人不同之處。龍淵不禁有些失笑。“我沒說笑。”
    “我亦是沒說笑。”趙衣仍定定地望著龍淵，突而瞥開了視線，說道，“不早了，現下下山，尚能在臨城尋個住處，若是過了傍晚，此處的山路可不甚好走。為了安全著想，還是莫在此耽擱甚久吧。”
    龍淵望著他，半晌笑了：“莫不是擔心我？”
    “以龍閣主的身份來看，確是不安全，在下亦是不願您在我宗附近出了甚差池，到時可是說不清楚。”趙衣的語氣再次變得疏離，令不願再用敬稱的龍淵有些許的不自在。
    “怎麼，又喚我龍閣主？方才不是喚我姓名喚得好好的？”
    “一時莽撞，無意冒犯，龍閣主莫放在心上才是。”既見龍淵有些無賴，趙衣索性負起手，看也不看龍淵，等著他自討無趣自行離開。此時多說無益，龍淵耍起無賴來，臉皮堪比城牆。
    天色確已漸晚，趙衣亦是無心與他多言，龍淵無法，隻得告辭下山。
    趙衣仍站在原處，望著龍淵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
    他是信不過龍淵的。可是信不過——又能如何？這半年的風平浪靜並不能令人忘記越林宗已然衰頹的事實，反而是時刻在提醒著他。武林大會將近，並非所有江湖人士皆會忌憚宗主天下第一的實力，若當真比試一番，那越林宗的情況便再也擋不住了。
    若是龍淵此人乃善，此番前來無疑是雪中送炭，但龍淵並不是。
    龍淵來的太及時、給出的條件太過一語中的，令人不由得覺得乃是他布下一張大網，等著越林宗跳下去。
    可是，依現下的情況看，確是別無他法了——好些個與越林宗交好的宗門突而遭襲，又或是與越林宗起了爭執，這般情況亦不適合前去請求幫助。
    若是換了時間，換了地點，換了身世背景，趙衣想必是欣賞龍淵這般計謀過人之人的。
    可現下，此事隻得另當別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