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到達臨城時，天色已是完全暗了下來。
    他尋了一個客棧，敲開了門，似是已訂好了房一般。行至一處廂房停下，推了門，裏麵已點上了燭火，桌邊坐著一位黑衣男子，見龍淵走進，立時朝他跪下行了禮：“閣主。”
    埋在桌下陰影的臉看不甚分明，卻仍能知曉此人究竟是何人。
    容行。
    “遣你做的事，辦得如何了？”龍淵意外地沒去看他，而是徑自地坐在了桌旁，不顧桌上的茶早已涼透，沏了一盞便直接飲了。
    容行頓上一頓，便繼續答道：“司門已交代過了。越林宗外堂暴雪堂在臨城的駐點已被清理幹淨，屬下並未尋得有用的線索。至於若水宗，半年前的襲擊損失慘重，粗略估計，大抵隻恢複了六成不到。”
    “六成？如此倒是當真有好戲看了。”龍淵若有所思，似是心下已是計劃了些事情，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聽言容行抱拳的手突而一緊，猶豫片刻他試探般地開口道：“閣主，屬下……屬下有一建言，請閣主準許屬下一言。”見龍淵揚眉示意他說下去，容行便沉聲說：“屬下懇請閣主，既已得了機會可除了越林宗，還是莫要猶豫為好。”
    話音落下，廂房內的氣氛驟然冷冽了起來。
    容行能感覺到那道仿佛可以刺穿他的凶狠視線直直地停在了他身上。
    龍淵慢悠悠地將茶盞放在桌麵上，不大不小的聲響卻滲滿了威嚴，他望著朝自己跪下的容行，悠然的眼神裏轉瞬間布滿了滔天的殺意。好半晌才開口問道：“容行，你可是，在命令本座？”
    容行神色一整，臉埋得更深了：“屬下不敢！”
    龍淵靠著桌沿，背對著燭火的臉陰晴不定，在昏暗的廂房裏恍若地府羅刹，似是隨時會爆發。“你近來膽子倒是愈發大了。早前業兒的事且不論，在曆城你將趙衣遣走也就罷了，現下倒是又想管著本座與何人何宗有來往……是嗎？本座可不記得何時給過你這般的權利啊。”
    平淡的語氣，然而容行是知曉其中藏了多少怒氣的。“屬下隻是……”
    “隻是甚？”龍淵突而打斷他，“自你來龍閣的第一天，本座便告訴過你，本座需的，隻有你的忠心，而不需你旁的說教。很早本座已給了你選擇，若是想陪著業兒，便安生做個廢人；若想跟著本座在江湖上謀得一席之地，便給本座收好嘴收好心。可你既想陪業兒，又想自本座這討那些個地位，更不願做廢人——你說，哪來此等好事？”
    容行一時無話，如鯁在喉。
    “容行，事不過三，記好了。”龍淵微微側頭，臉上盡是雲淡風輕之色。“畢竟本座現下尚無打算丟了一員大將。”
    若是龍淵說出這般話，定然不會是說笑的——龍淵從未在龍閣人麵前擺出對外人時的風流無賴的模樣，每句話皆是不容置疑。
    跟了龍淵許久的容行，自然是極了解的。可他亦是明白，龍淵現下放了本可以將越林宗滅宗的機會，去與趙寒談什麼勞什子合作——以龍淵的性子來看，此舉早已超出了他慣常會做之事的範疇。
    個中緣由，容行不甚清楚，可亦並非一竅不通。
    “明個通知鍾離嘯，把天麟宗盯緊一些，若水宗現下不足為患，武林大會最好別出甚紕漏。”龍淵屈起手指，輕輕敲著手下的木桌，一邊思忖著一邊說道。
    “那，越林宗……”容行猶豫片刻，仍是開口問道。
    觸怒也好，忤逆也罷，若是閣主當真如他猜測的那般，那……
    龍淵手指一頓，不知想了些甚，並未對容行的話發怒，好半晌才悠悠地道：“越林宗現下尚還有些用處，便留著吧。”
    ……果然。
    夜既已深，容行得了令便退出了廂房。合上門的刹那，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目光中緩緩浮現出殺機。
    他尚記得，早些時候，龍淵幾次攔下了想去試試越林宗的鍾離嘯，言及緣由卻隻說時機未到。那時分明越林宗已是元氣大傷，處於內堂不穩外堂受損的情況，又如何不是時機成熟之際？
    現下又改變路線，本應去舉辦武林大會的無峰崖，卻硬生生拐了彎，跑來了臨城，去了越林宗，非但不動手，更是給予幫助。
    龍淵此舉，已是十分不對勁了。
    容行置於身側的手緩緩攥緊，轉身緩步踏入了前方的黑暗，悄無聲息地消融了進去。
    越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