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衣跪在草席旁邊，解開了裹草席的繩子，令內裏通身墨黑的人露了出來。他拉起衣袖，沉默地擦拭著那張浸滿了墨水的臉。
    那般謹慎，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手下的這人。
    擦過額頭、擦過雙眼、擦過鼻梁、擦過嘴唇……每一個五官，都是趙衣所熟悉的，朝夕相處十年的相貌。那麵容已然發青發黑，雙目圓睜，似是受了極大的苦楚。他掰開趙野的嘴，一時間口裏便流出了黑色的宛如墨水般的液體，與上一世趙野的死相如出一轍。
    這是他的大哥。照顧了他十年的大哥。
    最終還是與上一世一般，死於西域雨花墨。
    刹那間，上一世的記憶如同洪水一般，紛紛衝進了趙衣的腦海。他刻意不去多想的那些景象、那些聲音、那些人，開始在他的意識裏叫囂不停，龍閣也好，若水宗也罷，無不緊緊盯著越林宗，妄圖將越林宗盡數毀了，再借機坐上天下第一宗的寶座。
    他顫抖著伸出手，將趙野因疼痛而暴睜的雙眼闔上。
    為何？
    為何這些人都如此迫切地想毀了他視為生命的宗門？
    並無嫌隙，並無恩怨，卻能為了自己的野心，罔顧他人生死。
    他是命中注定要看著他的宗門就如此被這些人蠶食鯨吞，一點點地毀於一旦？他是命中注定，所做的一切隻能是徒勞無功的嗎？
    既然如此，老天令他重活一世是為了什麼？僅僅是為了令他認清這個他改變不了的事實嗎？
    分明一切的發展都與上一世不甚相像，為何仍是阻擋不了？
    他做錯了嗎？
    再抬起頭的時候，趙衣麵色冷靜，眼神宛若死灰，然而刹那間迸發出的強烈殺氣讓其餘幾人都暗暗心驚，恍若羅刹降世、修羅附體。他站起身，拔了腰間的精鐵劍，劍鋒直指前方坐著的方之憐，語調平靜得可怕：“……殺了你。”
    他恨自己。
    恨這個重活一世卻仍改變不了命運的自己。
    方之憐有些意外地揚了秀眉，施施然站起身，取下腰間的柳葉般的無格短刀，笑著道：“恭候大駕。”
    在那一瞬間，力量，速度，通通提升至了巔峰。體內的內力在瘋狂地運轉，趙衣的身體迅疾地飛出，直直地衝向方之憐，一道劍鋒似是一柄巨斧，攜著破空之勢，向著方之憐的麵門砍去。動作狠戾，絲毫不在意他攻擊的是位女子。
    方之憐手裏柳葉刀橫身於前，擋住了趙衣的劍鋒。劍鋒撞上細薄的短刀，一聲錚響，兩人皆是後退了幾步。
    趙衣手中的精鐵劍顫抖了許久，方之憐比他想象得要強上許多。
    “趙公子倒當真不愧是越林弟子第一人，不過年僅十四，竟能擁有如此強悍的氣勢與功力。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方之憐笑道，似乎並未受到趙衣的殺意的影響，仍是優哉遊哉的模樣。
    雖則笑著，方之憐的心下卻很是意外。她意外這有些擋不住幾乎人兵合一的精鐵劍的鋒芒，更意外一個師兄的死，竟會如此強烈地激發出他的巔峰。她知趙衣資質上乘，亦知趙衣現下怒火當頭，並非好相與之輩。
    穿鞋的怕光腳的。若是趙衣此番當真要與她性命相拚，非但撈不到好處，極有可能兩敗俱傷。現在的趙衣，雖則麵色平靜，卻動作瘋狂，仿佛命並非是他的一般。
    “趙公子，奴家有些疑惑，雖則趙野是您的師兄，可您的反應……會否過於激烈了一些？”方之憐收起了笑意，目光緊緊盯著趙衣。
    “你碰了不能碰的東西。”趙衣調整身形，手腕一緊，再一次朝方之憐衝過去仍舊是要與她以死相拚的氣勢。
    “閣主，暗鬼那邊……”容玉走近龍淵，輕聲說道。
    龍淵看著纏鬥在一起的兩人，神色有些不鬱。“一切按之前吩咐的去辦，容行那裏你過去看著，別把人全殺了。”
    容玉看了眼不遠處的兩人，“那這裏……”
    “你無需多管。”龍淵現下滿腦子都在想著趙衣的事。他盯著趙衣，竟會如此強烈的心緒不寧。
    那道蒼藍色的身影一直在朝方之憐逼近，卻沒有一次能夠近身——趙衣到底年輕，對上方之憐無疑是以卵擊石。現下這幅模樣，已可算是勝負已分了。龍淵握上腰側的劍柄，正準備上前幫忙的時候——
    叮地一聲。
    趙衣手裏的劍被方之憐一刀擊碎了。
    碎片紛飛，趙衣亦被方之憐強橫的內力震了開。他本就招招用了狠勁，分明是怒極攻心，被方之憐的內力這般一攪，體內內力必然紊亂，竟是身形不穩被彈了開，霎時口鼻皆是溢出鮮血，看得龍淵不禁心下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