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怎麼和小檬說過話，因為她總是坐在一邊沉默地低著頭，一起出去吃飯也都是浩給她夾菜。
    要不是有一次浩有事走不開叫她找我取一樣東西，我有點遲到了，急急忙忙跑過去下台階時差點摔倒，她驚慌地提醒我慢點不要著急，我真的要懷疑她是啞巴。
    而那天浩告訴我實際上她是拉拉，這可能也是造成她孤僻的性格的原因之一吧。隻是難以想象，我最好的哥們兒居然就這麼心甘情願地做了同夫。
    浩來找我的那天正好是二零一四年最後一天。
    兩天前他突然打電話來說要來看我，我有些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於是年末的這一天我來天津站接他。大概是心中的焦慮讓我坐立難安，我無意識地早到了很久。
    因為煩躁不想進任何店麵歇息，我便一直站在寒風中、站在我們約定的見麵地點、站在高聳的世紀鍾下等著。
    這座大鍾建造於上世紀末，是為了在2001年1月1日零時準時響起讓人們歡呼雀躍迎接新世紀的到來。
    從那以後它便不停地轉動，不眠不休，也許會一直轉到我死掉很多年以後。我一直抬頭看著它，忽然覺得時間是如此恐怖。
    越想越覺得寒風凜冽，越想感到渾身冰冷。
    直到浩拍我肩膀。
    “走，去吃飯。我餓了。”他說。
    沒有寒暄，就好像是剛剛上完了下午的課，他叫我去食堂一樣。
    狼吞虎咽。之後我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他便對我說出了開始的那句話。
    我問浩：“你們兩個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關係？”
    “愛人啊！”浩說，“你這不廢話嗎？！”
    “才不是廢話！”我說，“一個拉拉和一個直男能是愛人關係？還是說你說的是形式上的愛人關係？”
    “不是形式上的，就是真正的愛人關係。”浩說。
    我說：“怎麼可能？這事兒隻能是兩種情況。要麼她是雙，要麼她就不愛你。”
    浩說：“都不是，她絕對是一個純les，但是她也愛我。”
    我說：“你這不抬杠嗎？”
    “嘿嘿……”浩壞笑著：“這杠我還就抬了！”
    “噢！我明白了！”我一拍桌子，“你是說她對你的愛是友情或者親情吧！”
    “不是！”浩說，“就是愛情！”說完他哈哈笑了。
    我無言以對，胸中開始冒出一股火氣，我有一種強烈的被戲弄了的感覺。
    “你笑個屁？！”我說。
    “你是不知道你現在的表情！哈哈哈……”浩說，“我看著你那個說不出話來吃了癟的表情，一股智商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啊！”
    “去你大爺！”我罵他，“如果是個les會願意和你一個大男人上床嗎？”
    “性啊……”浩說，“很久以前就沒有了。本來也沒有過幾次，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那你不是很苦逼？有個女朋友卻還要自己擼？”這次輪到我嘲笑他了。
    “沒辦法，人家不樂意啊。雖然不會拒絕，但我也不想勉強。強扭的瓜不甜，咱不吃那沒味兒的屁！”浩很灑脫地說。
    “沒有性，你還跟我說這是愛情？連思修課本上都說愛情三要素之一就是性。”我反駁道。
    “寫書的傻缺你也跟著傻缺？”浩譏諷道。
    “那你給我來個不傻缺的！”我說。
    “你告訴我，愛情是什麼？”浩問我。
    我一時語塞。這樣的問題我從沒思考過。愛情是什麼，大概沒什麼人會去思考。對於我們來說愛情就是這樣一種心動的感覺。誰會去探究這種感覺背後是什麼呢？
    “或者幹脆再把問題擴大一些。感情是什麼？”浩又補了一刀。
    我想了一會兒，覺得亂七八糟地沒有頭緒。
    “你就說你想說什麼吧！”我說。
    “哈哈！再一次一股智商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浩笑道。
    我白了他一眼。
    “親密關係。”浩說：“所有的親密關係都是欲望、感情、交易等等共同作用的結果。
    比如父母和子女之間除了感情還隱含著用‘撫養成人’換‘養老送終’這樣的交易。
    哥們兒之間的義氣其實就是一種互相幫助的契約，你有事我幫你我有事你也得幫我，公平合理。
    誰要是欠了人情不還就是不講義氣。
    而男女之間常見的交易有“生兒育女”換“物質需求”等等。
    而拿掉了這些交易後我認為感情都是一樣的。隻是隨著對象不同改變了名字而已。對方是親人就是親情，對方是朋友就是友情，對方是愛人就是愛情。”
    “不對吧？每種感情都有特殊的地方吧？”我說。
    “舉例。”
    “性呢？愛人之間還要互相滿足性欲啊！”我說。
    “沒有性就不是愛情了嗎？”浩說，“性冷淡就沒有愛情了？無性戀就沒有愛情了？我現在把你閹了你以後就不會產生愛情了？再說了，人類的性欲本來就不是一個人就能滿足的。”
    浩一連串的發問讓我有些無法招架。
    “對了！還有，如果我喜歡一個女孩便會有占有欲。占有欲是愛情獨有的。”
    “你對你媽就沒有占有欲嗎？你媽現在要是再給你生個弟弟或妹妹你敢保證心裏一丁點不舒服都沒有？！”浩歪坐著，斜著眼睛看我。
    “保護欲。我會想要嗬護我愛的女孩兒，讓她不受傷害。”
    “你對你媽就沒有保護欲？有人打你媽你不管？”浩一臉得意。
    “你老提我媽幹什麼？！你媽！”我惱羞成怒。
    “所以說啊，感情都是一樣的。就是會讓你覺得一個人親切，讓你依賴他，讓你覺得自己和他是共進退的，讓你願意用自己獨特的東西交換他獨特的東西。我愛小檬，我會覺得她親切，我會依賴她，我會想要占有她，保護她，當然也會對她有性欲。她也會依賴我，我喜歡別的女孩兒她也會吃醋，她也會想要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我把她當做我的愛人，她也把我當做她的愛人。隻不過她單方麵對我沒有性欲而已，你說這不是愛情是什麼？”浩說完這些，臉上已經不見了方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我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其實還有個天大的好處。”浩接著說。“你知道你以後有可能戴綠帽子嗎？”浩又壞笑了起來。
    “放你媽屁！”我罵道。
    “話可別說太早！”浩說，“不管你老婆再怎麼愛你她都肯定會愛上別人。沒有身體出軌也有心理出軌。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少完人！而我這個人占有欲極強，強到變態的地步。處女情結就不說了。就是我老婆喜歡別的男人或是對著哪個男偶像明星犯花癡我都受不了。隻有小檬，我敢說她隻喜歡我一個男人，隻有我敢拍著胸脯保證一生一世都不會戴綠帽子。一想到這點我都覺得自己接受不了一個異性戀女人了。哈哈哈哈……”
    我說：“胡說，愛情是排他的。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如果你同時喜歡上了兩個人，選第二個，因為如果你真的愛第一個就絕不會喜歡第二個。”
    浩說：“你這才是胡說！你喜歡的歌不止一首，喜歡的電影不止一部，喜歡的書不止一本，喜歡的寵物不止一隻，怎麼喜歡的人就隻能有一個了呢？就算對象同樣是人，過命的兄弟你希望越多越好吧？誌同道合的夥伴你希望越多越好吧？怎麼就愛人就隻滿足於一個了呢？人本來就是貪心的生物啊。愛情所謂的排他指的是對方隻許你愛他一個，不希望你愛別人，但你一定也會愛別人的啊！”
    我再次語塞，隻好憤憤地罵了一句：“你這是三觀不正！”
    “其實有時候我也挺羨慕企鵝的。”浩沒理會我的挑釁，“眼裏隻有對方，隻要伴侶沒死便無視其他異性。人要是也這樣多好，睡了一個女人滿足感就和睡盡天下所有美女是一樣一樣的。”浩又開始不正經了。
    “那小檬真的願意一輩子就和你過了嗎？”我把話題拉回到正事兒上，“她是les啊，難道不會想要個女朋友嗎？”
    “她當然想啊！我一直勸她去找個拉拉談場戀愛。二十多歲了，一場戀愛都沒談過，多可憐。你知道我多希望她有個女朋友，變得開心些嗎？”浩說。
    我問：“她去找個女朋友，你不吃醋嗎？”
    “不吃。”浩回答，“我這可能是大男子主義，不把女人看作對手。”
    “那她找了嗎？”我問。
    “沒找，她不願意。”浩說。
    “怎麼會？”我不解。
    “你這短短三個字的問題要想回答起來可難了。我得把她的一生都講給你聽。”
    浩這樣說著，舉手喚來了服務員又點了一杯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