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料端上來了。浩看著杯中冒著氣泡的透明液體陷入了沉思。
    “我可以先給你一個簡短的答案。”浩說，“三個字，安全感。”
    “什麼安全感？”我問。
    “小檬很沒有安全感，我能給她安全感，也隻有我能。”浩說。
    我說：“女人不都缺乏安全感嗎？這也沒什麼稀奇的啊，你又特殊在哪裏呢？”
    “安全感和安全感還不一樣呢。”浩說，“同樣是疼，彈你個腦崩兒和砸碎你的蛋能一樣嗎？”
    “我不懂。”我說。
    “聽我慢慢說吧。”浩說道。
    你知道我是怎麼認識小檬的嗎？
    她是我初中同學。
    初二那年，她從城市裏轉學到我們那個雞不下蛋鳥不拉屎的小縣城的中學裏。
    沒人知道她為什麼會放著城市中師資強大的學校不上非要轉到我們那所牆麵斑駁、桌子到處是洞、學生坐著的還是兩人一個的長板凳、到處都破爛不堪的爛學校裏。
    我記得那天早上她走進教室站在前麵手足無措的樣子。
    老師讓她先去教室，卻沒給她安排座位。她就那麼站在講台前低著頭，纖細的身材，瘦弱的肩臂，雙手緊緊攥在一起，眼睛不敢直視任何人。
    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我看清了她的臉。那是一張我從未見過的青澀的臉。
    男人都好色，我走街上也愛看美女，我見過不少比小檬漂亮的女人。
    但沒有一個人能像她那樣青澀。
    十五歲的年齡，隻有五歲的眼神。
    一直到今天她都是這樣一副眼神。
    女人的眼神有很多種，有的高貴冷豔不可方物。有的淫邪放浪勾人心魂，還有的柔情似水惹人憐愛。
    但小檬的眼神是一個嬰兒的眼神。
    看著她的眼睛的時候我會覺得她是我的愛人，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女兒，是所有單純弱小無害的小動物。
    人們總是說學生時代的感情最純粹，學生時代的朋友最美好。
    但我會說，那所初中是我此生生活過的最惡心的地方。
    之所以會覺得純粹和美好是因為沒有競爭。
    而競爭會讓一切都變得醜陋。
    那所學校就是這樣一個醜陋的地方。
    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出生在那樣一個虛榮心極強的家庭裏，也許是我倒黴。而倒黴中的倒黴是我出生的那一年，我父母共同工作的單位裏陸陸續續出生了四十多個孩子。
    再加上那些前後差不了幾歲的，我父母同事的孩子中我的同齡人有他媽的一百多。
    這些人都在一個地方工作，端著鐵飯碗，誰也比誰多掙不了幾塊錢。
    於是唯一可以攀比的就變成了孩子的學習成績。於是十幾年的時間中，這一百多個家庭上演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鬧劇，並且愈演愈烈，越來越畸形越來越變態。
    每一對夫婦都往死裏逼自己的孩子。
    這些孩子中有自殺的，有患上精神病的，有因為成績怎麼都上不去被打得遍體鱗傷的。
    不同的父母使用著相同的手段。
    明明是為了滿足自己填不滿的虛榮心和控製欲，卻偏要美其名曰“為你好。”
    其中一個患上精神病的恰巧是我的親戚。
    這小子從小學到初中就沒考過年級第二，回回年級第一。
    進入市重點高中後第一次考試考了年級第十。
    然後他就想，我都蠢成這樣了，死了算了。
    沒死成，從此精神失常。
    而唯獨我的父母最具創意，他們選擇了欺騙。
    他們騙我說：“你看爸爸媽媽的工作多好，輕輕鬆鬆就能掙不少。還永遠沒有失業的風險。你以後想不想來這裏上班？但是想進這裏可沒那麼容易。爸媽雖然有路子，但要想進來怎麼也得考個名校。像是AA大學，BB大學，CC大學，DD大學，最差也得是EE大學。”然後當他們責怪我成績不夠好的時候就能理直氣壯地說：“你學習是為了誰啊？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爸媽逼你都是為你好！”於是這些年來，盡管心裏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我還是一直保持著不錯的成績。
    我是不在意成績的，我有自己的打算。我知道大學文憑是所謂的“敲門磚”。
    但我就是不想要這塊敲門磚，你不能因為你覺得好就硬要我也覺得好。而且最後幾乎所有我爸媽同事的孩子都進了那個單位。
    無論成績好壞。其實就算我考不上大學他們也能把我弄進去。成績隻是個幌子。這十幾年來年來所有那些漂亮的考試分數都不能給我帶來任何好處。
    可曾經的我那麼相信父母是真的為我好，我相信著他們的愛，最終考進了咱們那所人盡皆知的名校。
    然而十幾年的謊言卻在不經意間崩塌了。
    那是我大學期間的一個暑假，吃晚飯的時候我媽提到了單位裏今年新來的一個大學生。
    我隨口問了一句是哪所大學的。
    我媽說，是個三本的。
    這一下子就說漏了嘴。
    我聽了以後勃然大怒！跟他們大吵一架摔門離去。
    但是我又能怎麼樣？報複？斷絕關係？可他們是我爸媽，我是他們唯一的兒子。
    就算他們不愛我我也愛他們。
    而且就是算是報複或者斷絕了關係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這裏是中國，兒子跟老子鬧翻就是兒子不對！其實我倒寧願他們跟我挑明了。
    我寧可我爸對我說：“老子供你吃供你喝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白費勁啦？你就得出去給老子爭麵子！”也不願意他們騙我。那樣至少能讓我覺得公平，然後心甘情願地成為他們滿足虛榮心的工具。或者幹脆撂挑子，大吼一句：“我不幹了！你們以後別給我飯吃了餓死我吧！”其實他們兩個正是因為心裏清楚如果明說我多半會撂挑子不幹才選擇欺騙的。
    我父母就是這樣兩個人。
    為了讓我能有好成績，小學畢業後他們把我送進了那所中學。
    那所中學，我甚至不願意提起那裏的名字。
    那裏聚集著我父母的同類。
    當地所有像我父母一樣的夫婦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那裏去。
    而這些孩子也往往和自己的父母同一副嘴臉。
    人類真是喜歡互相殘殺啊！
    每個人都不亦樂乎。
    我比你多考了一分我就是你爸爸，多考了十分就是你祖宗，多考了五十分就是天王老子！年級第二的是觀音菩薩，年級第一的就是如來佛祖！
    周圍的人每天聊得話題基本都圍繞著一個中心。“這道題你不會吧，哈哈哈我會。需要我給你講講嗎？”“滾！不用，老子自己能解出來。”“這道題你做錯了啊，分值有12分耶！這要是考試多好我就超過你了！”“老師我們不想上體育課，體育課又不考試，出去玩簡直就是浪費時間！”“哎！這一鬧非典又得放假了！老師我們不怕得病，照常上課吧！”
    倒數第十名的居然還會在他人麵前嘲笑倒數第一名的。
    “阿姨你知道他學習成績多差嗎？天天被老師罵！”在這場廝殺中我雖然一直是勝利者卻對此感到惡心無比。
    然後小檬就出現在了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