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如夢初醒
    不知不覺我已隨太子回到東宮，門扉一聲，燈光一晃，眼前就暗了下來。月光從窗紗的縫隙擠進來，灑在大理石的地上，像是一層雪。此時正是夏季，月光卻寒得讓人有些涼意。侍從們放輕腳步走出殿，衣擺掀起細微的風，卷起地上的塵埃在昏暗的空氣裏像是星星，稍後就沉下來了。門被緩緩的關上，吱呀的一聲在安靜的東宮裏十分刺耳。不知道殿裏的空氣是冷是熱，我是嗅不到了。我就這樣死了，心中有些梗塞，是什麼樣的難過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穿過一道道門，昔日麵對我總是發出哀怨的他們此時像是被埋沒在了黑暗裏，麵對我的存在不會再做出任何回應了。門上熟悉的雕花，殿內的盞盞燈台，那放著幾本書的書案，熟悉的一切變成了不熟悉的感覺。再往前走就是太子的寢室了，我盯著眼前最後一道門，心中猶豫起來。我畢竟是個鬼魂，是否會給他帶來噩夢呢？我不得而知，但也不想去嚐試，如果我的存在會讓殿下不舒服的話那我寧可離開，哪怕再也見不到他的臉。我不希望他像平時夜裏那樣，滿額熱汗，滿臉驚慌的從夢裏驚醒。
    寢室內發出幾聲呼喊，我下意識衝進去欲要掀起那帳，就那樣穿了過去。這樣的感覺讓我很不舒服，像是在提醒我的無能為力。呼喊聲又一次從帳中傳出。
    “稱心！稱心！”
    那是……我的名字？是我的名字！擔心和喜悅混雜到一起，變成了一種奇怪的甜在心尖。沒有溫度和跳動的胸膛好像又傳來了有力的跳動。太子猛地睜開眼睛，環顧四周，漏出了失望甚至是絕望的神情。我不幹妄言說那是因為我沒能聽到他的呼喊就馬上來到他身邊，或是自己死了令他傷心的緣故。他大口大口吸氣，然後長歎一口氣。今天的太子妃並沒有在他身邊，至少太子妃在還能給他一些溫暖，一些依靠。“稱心……”聲音像是從他的喉嚨裏發出來的，低沉又模糊。“殿下，我在……”明明知道他聽不到，我還是固執的回應他，好像這樣就能讓他安心一般。他拉開簾帳，下榻時踉蹌了一下，我立馬衝過去扶，結果肯定是沒有碰到。他一瘸一拐來到櫃子前，拉開一個抽屜，裏麵靜靜的躺著一件衣物和一個香囊。
    那是我的東西。衣服是大概半月前就找不到的那件，香囊則是我隨身攜帶的。那香囊是太子給我的，當時我隨他素衣去街上轉悠，他在小攤子上隨手挑給我的。本來上麵是一對鴛鴦，但我對鴛鴦這種鳥類並沒有好感。鴛鴦雖說是情人的象征，但是雄性的鴛每年換一次配偶。我就在夜裏把那鴛鴦一針針小心翼翼的拆下來，怕傷了那香囊。之後又一針一線的繡上兩隻大雁。大雁可是忠貞之鳥，一生隻有一個伴侶。我希望我能陪伴在太子身邊，歲然不能像大雁那樣，但是至少我對太子是忠誠的。
    太子雙手顫抖的拿起兩件東西，用手將上麵並不存在的灰拂去。拿起那香囊，見了上麵的線繡，露出一臉不解。“為什麼將那兩隻鴛鴦換成了大雁呢，稱心……原來的兩隻鴛鴦有什麼不好呢？”我想回答，但是即便我回答了他也不會聽到的。太子像是想起什麼，“大雁……忠貞之鳥……”他嘴裏小聲咕囔著，我像是心髒漏跳一拍一樣。想法這樣被太子看透，我有些恐懼……對他而言我們隻是朋友，而且他一再的強調我們隻是朋友；但是對我來說，早就不隻是朋友那麼簡單了，他可是我的光明，甚至是我心上最牽掛的人。
    想到這裏，眼淚就掉下來了。不過鬼魂的眼淚是沒有人能看到的吧。我就任由他放肆的在臉上流，再順著臉頰一滴滴的落下。“我們隻是朋友”，這一句話就在我心最柔軟的地方開了一個洞，他一再的強調大概是希望我不要產生任何非分之想吧。真是對不起殿下，我對你的這種感情，早就不遜色於太子妃了。那是愛，不是友誼，可惜我生前遲遲沒能理解，就算理解的也無法告訴你。我聽到水滴落地的聲音，以為是我的眼淚發出的，就馬上拿袖子擦拭。顯然不是，那麼——會是太子嗎？
    我向前，看到他的臉。雖然藏在陰暗處，但我還是看到了，那兩行清淚沿著臉的輪廓流下來，落在他手裏的衣服上，氤氳成一團潮濕的溫熱的痕跡。另一隻手傷的香囊早就被捏的變了形，他卻渾然不知的還在用力。渾身都在抖，緊咬著嘴唇，不發出一點聲響。如果我還活著，我就能幫他拭去眼淚，就能在他噩夢驚醒的時候立馬趕到然後安慰他，就能觸碰到他的體溫，就能與他一起乘著快馬讓風略過臉頰……我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渴望活著。
    我想活著，但是我已經死了……
    “稱心，你才不是承訓的替代品啊……”太子嗚咽著，聲音模模糊糊的，聽不真切。“對不起，稱心……從今往後還有誰能與我把酒言歡，與我促膝長談。在這宮中，哪裏還能有我的淨土呢……怕是再無一人如你稱心了……”明明該欣喜，我的喉頭卻像是被一張網束縛住了。我好像擁抱他，我伸出雙手，換來了在意料之中的結局。穿了過去，整個人像是被推進了冰冷的深淵裏，從腳寒到每一根發絲。原來心中那份梗塞，是對生命的渴望和死去的不甘交織在一起的感覺啊……我轉身匆匆離去，以至於我沒有聽到太子那句話。
    “懷念心上人留下的眼淚，這麼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