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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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染上漆黑,月亮沒有出現,唯有點點星光散亂地分布在空中,薄薄的雲絮優哉遊哉地漂浮在星光附近,不時遮住幾顆星點,窗外沒有一絲風兒,掛在窗邊兩側的窗簾儼然站崗的士兵般紋絲不動。
躺在床上的紀子看著身邊輾轉反側的秀楠,對方背對著自己,雙手緊緊地抓住被子,過不了兩三分鍾,便又轉過身來麵向紀子,不時往紀子瞄上幾眼,然後仰臥,盯視天花板,嘴唇微微蠕動著,似乎在喃喃自語。
從上床前一直到現在秀楠都沒有安分過,倆人沒有一句話的交流,唯有秀楠的身體不停轉動發出的聲音震動著空氣。紀子從頭到尾維持側臥這一姿勢,沒有做出其他動作,被壓著的手臂傳來輕微的酸軟。
現在是晚上十二點二十分,離上床的時間剛好過了四十分鍾。秀楠通常在十二點前便已入睡,可今晚睡眠卻遲遲不肯來臨。紀子不打算問對方發生什麼情況,因為對方亦對此不清不楚。誰也無法解釋為何秀楠過了十二點依然無法入睡,就像誰也無法解釋自動售貨飲料機為何不收取額外的手續費。
秀楠的身體又轉向紀子,目光落在對方的臉龐。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寂靜的氣氛甚至能聽見秒針走動的響聲。
紀子凝視著麵前的秀楠,對方的嘴唇緊閉成一條線,她知道對方接下來有話要說。
“呐,紀子,我們逃吧。”秀楠緩緩地道出這句話。霎時間,四周的空氣發生了變化。
紀子的嘴角微微勾起,“好呀。”
秀楠的父母早在十一點回房睡覺,這是雷打不動的習慣,除非發生特殊的情況,比如母親為了能盡快出考試成績而熬夜改卷子,不然都會乖乖地遵守規矩在晚上十一點躺下床,一覺睡到天明。這個時分父母業已進入深沉的睡夢之中,因此秀楠一點都不擔心對方會醒來。
她之前試過多次在半夜離家到外麵遊蕩至天邊泛起魚肚白的顏色才回家,所以今晚她隻不過又再實行她之前實踐過許多次的行為。唯一的不同便是這一次多了一個紀子。
倆人乘自行車來到第二十三號街的一間小酒吧,在二樓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由於時值深夜,酒吧的客人寥寥無幾,隻有三個侍應在工作,一樓的客人比二樓多出三四個左右,放眼望去,二樓的客人除了一個看上去接近三十歲的女子之外,便隻有秀楠和紀子這“兩”個客人了。無論是一樓的客人還是二樓的客人,都是單獨一人坐著,除了秀楠之外,不過在這些人看來,秀楠也是孑然一身。
店裏的人對秀楠的到來沒有置於過多的注視,侍應看了一眼秀楠的身份證後便讓對方上二樓去,畢竟秀楠已經到了進酒吧的法定年齡,那就沒有必要對一個符合法定年齡進酒吧的少女過分關注。
女子坐在與秀楠同一排的最後一張桌子,秀楠坐的是第一張桌子,中間隔了七張桌子,由於客人的人數實在太少,不少桌子已收拾折疊起來。女子的桌麵放著一杯兌水威士忌,旁邊放著一個冰桶,玻璃杯裏有兩顆快要融化的冰塊,對方正在看村上春樹的《奇鳥行狀錄》。
秀楠覺得這個書名非常眼熟,不一會兒就想起她在兩年前的報紙上看過關於這本書出版的報道,沒有記錯的話,這是村上春樹出版的第八本長篇小說。秀楠隻看過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和《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之外她都沒有再看過村上春樹寫的書。不過她倒不覺得村上的小說無聊乏味,反正讀起來感覺不壞。
看女子一臉津津有味地看著《奇鳥行狀錄》,秀楠想等哪一天有心情了也買這本書來打發時間。
要了一杯冰鎮啤酒,並且要求侍應放mariah-carey的《honey》,這首歌收錄於mariah在這個月的十六號發行的新專輯《butterfly》中,秀楠從報紙上得知了關於這張專輯的情況,mariah憑借這張專輯在樂壇獲得了“花蝴蝶”的美稱,滾石雜誌將其譽為是mariah的蛻變之作,單曲《honey》登上了billboard單曲榜冠軍,成為今年的熱門單曲。
前一個星期定中的電視台便開始播放《honey》這首歌曲,在秀楠看來,這首歌很好地混搭了R&B和hip-pop元素,流暢度一流的旋律和甜蜜美好的感情一下子俘虜了秀楠的心。街上的唱片店也出現了《butterfly》的身影,許多店鋪將其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於是秀楠決定最近無論如何都要省吃省用,入手這張專輯,使其成為她擁有的第五張mariah的唱片。
紀子的視線同樣投向了坐在最後一張桌子的女人,對方身穿白色無袖連衣裙,戴一條淺綠色的圍巾,頭發挑染成桃紅色與深棕色。這個女人很麵善,紀子總覺得在哪個地方見過她,不僅是見過,恐怕她還認識對方。
思緒集中在女人身上,紀子一邊盯視對方的側臉一邊回想與對方相關的任何記憶。沒錯,她認識她,可她一時無法想起對方姓甚名誰,明明能夠脫口而出的話語卻遲遲在唇邊徘徊,就像結巴的人無法表達心中想要表達的一切。
過了十秒鍾,腦袋的電燈亮起,紀子頓時坐直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對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議。女人不是其他什麼人,正是那個在定安二十五號街開了一間名為“BLUEBAR”的老板娘,自從她認識了秀楠之後,倆人不時去這間酒吧喝酒,自然而然地認識了藍。在她的印象中,秀楠和藍的關係似乎不錯,偶爾還會和家惠以及司徒楠三人一起去這間酒吧。
從秀楠第一次帶她到“BLUEBAR”一直到現在工作了十餘年,她沒有中斷光顧這間酒吧,業已邁入花甲之年的藍並沒有選擇退休,而是繼續在酒吧工作,對方說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待在酒吧更令人感到開心的事了,因此她依舊以過去幾十年的生活方式來度過她老年的時光。
紀子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見到藍,何況在她的記憶中,藍一直是中老年人的形象,而非像現在這般年輕人的形象。此時的藍看上去不到三十歲,可能是二十八、二十九歲吧,非此則彼。這讓紀子多少有點不能適應,畢竟這個年齡的藍和她以往所見到的藍差異不小。
但不到三十歲的藍也罷、處於中老年階段的藍也罷,本質上都是同一個人。就像十六歲的秀楠也好、三十三歲的秀楠也好,實質上沒有區別。如此想著,紀子便適應了此時這個藍的形象。
“你認識她?”秀楠的聲音拉回了紀子的注意力。
“你也認識。”紀子的目光轉回到秀楠的臉上。
秀楠露出疑惑的表情,再次往藍的方向盯視了一會兒,然後搖頭,“不認識啊,完全沒見過。”
“反正以後會認識的。”
秀楠微微側著頭,就此沉思一番,試圖理解對方話中的含義。
這時,侍應將冰鎮啤酒端上,店裏流淌出了《honey》的旋律。
秀楠喝了一口冰鎮啤酒,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入到胃袋,使整個人的精神為之一振,原本空蕩蕩的腹部被涼冰冰的啤酒逐漸填滿。秀楠一口氣喝完將近半杯啤酒,舔去沾在上唇邊的白色泡沫。
“三十三歲的我認識這個女人嗎?”
“認識,我也是因為三十三歲的秀楠才認識了這個女人。”紀子用手指尾弄走對方嘴角的酒液,“說起來,還真的要感謝這隻三十三歲的秀楠呢。”
秀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啜了一口啤酒,“我也好想見見三十三歲的秀楠,見見三十三歲的自己。”
紀子微笑凝視對方,伸手戳了戳對方的額頭,“會見到的,隻不過要等上一段時間。”
秀楠點頭,繼續喝啤酒。這時,紀子感到有人向這邊走來,果不其然,來者正是藍。紀子向秀楠打了一個眼色,便離開座位站在秀楠的旁邊,藍毫不客氣地在紀子坐過的位置上坐下,拿起秀楠喝了一半的冰鎮啤酒飲了幾口,然後十指交叉地撐在下顎,饒有興致地注視麵前這個十六歲的少女。
秀楠茫然無措地瞧著眼前這個陌生女人,不明白對方何以來到自己麵前,莫非看自己和她同樣都是孤身一人,所以想要向自己搭訕?雖然紀子說過她認識這個人,可那個“她”是三十三歲的秀楠,而非現在十六歲的她。因此秀楠決定將對方視為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用
對待陌生人的態度來對待藍。
“深夜一個人從家裏逃出來到酒吧,喝上可口的冰鎮啤酒,然後接近清晨時分折回家中。”藍緩緩地說道,麵帶和善的笑意,“我中學時代也經常這樣做。”
秀楠不知如何回應對方,她本來不擅長與人交往,紀子是例外。可麵對其他人,她就不知所措,緊張倒不緊張,隻是不清楚如何挑選合適的話語來與別人展開話題。
於是秀楠便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不知是對藍的話表示同意抑或隨便找點什麼來回應對方。不過對方倒不介意秀楠的無言,繼續展開話題。站在一旁的紀子專心致誌地觀賞這副場景,她沒有見過十六歲的秀楠與藍交往的場麵,不禁有些期待。
“這首歌是你要求放的吧?”藍問。
秀楠點頭,“今年的熱門單曲之一。”
“我不太關注這方麵的動態,隻是剛才聽到這首歌之後,我決定要在我今年新開張的酒吧裏播放。”
紀子俯下身在秀楠的耳邊告訴對方藍的酒吧是在1997年開張。秀楠聽完之後便恍然大悟,對藍道:“最好把mariah的《daydream》和《butterfly》這兩張專輯也在酒吧循環播放,前者是兩年前的大熱專輯,後者則是這個月發行的專輯,循環一百次都不會膩的。”
藍從手袋裏掏出便箋和筆,記下歌手和專輯的名字,然後答應對方一定會在酒吧循環播放這兩張專輯一百遍,順便將酒吧的地址寫在了便箋上,撕下來遞給秀楠,秀楠接過瞄了一眼,其實不用看她也對這間酒吧的地址一清二楚。
“歡迎你以後的光臨。”藍笑道。
“等你將這兩張專輯在酒吧循環播放了一百遍之後,可能就是我光臨的時候了。”秀楠的嘴角染上了笑意,將便箋放在衣袋,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藍發出爽朗的笑聲,一旁的紀子也笑了起來,秀楠並非如其本人所說的那樣不擅長與人交往,其實這一點在她第一天遇到秀楠的時候便已察覺。可對方一直貶低自己這方麵的能力,令紀子感到不解。
“為什麼要從家裏逃出來呢?”藍一手撐著臉腮,一手置於桌麵,染成黑色的指甲有節奏地敲打桌麵。
“想逃就逃唄。”秀楠的手肘支在桌上,手掌托著右臉,視線集中在冒著小小的泡泡的啤酒。
“沒有理由地逃?”
“有理由也罷、沒有理由也罷,都不重要。”秀楠的手指在啤酒瓶身畫起圈圈。
藍斂起笑意,怔怔地看著麵前這個奇特的少女,她沒想到一個中學生居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還是以這般平淡的語氣。
“總之就是想逃就逃,沒有任何理由,理由這個玩意不存在,對吧?”藍認為秀楠很有趣,不禁想要繼續和她聊下去。
“對,理由這種東西不存在。”說罷,秀楠啜了一口啤酒。藍問對方要不要再來一杯冰鎮啤酒,秀楠拒絕了,說不想喝太多的酒,以免睡不著。藍要了一杯摻雜威士忌的伏特加。
“為什麼認為理由這個東西不存在?”藍將右邊的頭發撩到耳後,露出黑色的耳釘,在燈光的照映下,顯得閃閃發亮。
秀楠的嘴唇含著杯子邊緣,因此說話的聲音略帶含糊,但還是屬於能夠讓人聽得清楚的範圍。
“總覺得,做什麼事都要找理由的話,就會沒有很多樂趣,也就所謂的‘沒意思’。”
沉默降臨。
《honey》的旋律不知在何時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店裏沒有再播放其他歌曲,於是重新回到秀楠剛才進來的那種安靜的氣氛。藍咬著拇指指甲,就秀楠說的話進行一番沉思。
旁邊的紀子一手搭在秀楠的肩膀,秀楠伸出一隻手搭在紀子的手背上,並輕輕地包住對方的手,盡管她的手還沒有達到足以包裹住對方整隻手的地步。
“我發現我好像有點低估你這隻十六歲的秀楠了。”紀子的聲音在耳後響起,秀楠沒有轉過臉去望向對方,沒有回應對方一句半語,隻是更加用力地握住對方的手,唇角微微上揚,感受著對方的手傳來的溫煦,與腹部冰涼的酒液形成鮮明的對比。
隨後秀楠將剩下的冰鎮啤酒一口喝光,向藍告辭,對方還想再挽留秀楠一會兒,但最後還是向她說了再見,並期待下次的見麵。
來到一樓準備付賬的秀楠發現自己的賬單不知何時已被付了,侍應告訴秀楠當時坐在她對麵的女人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將賬單和信用卡交給了侍應,於是秀楠的賬單早已被藍解決了。
“不把錢還給對方嗎?”離開酒吧,走向停放自行車的地方,紀子向秀楠問。
秀楠從衣袋掏出藍遞給她的便箋,再次看了用藍色水筆寫的地址一遍,放回衣袋,對紀子搖頭,說:“沒有還錢的理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