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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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楠,最近有好好上學嗎?”秀楠的父親結束了為期兩個多星期的出差,三個小時前抵達定安機場,馬上回家。
秀楠沒有回答對方的話,兀自默默地吃飯。母親在目光在倆人的臉上不停徘徊,丈夫一回到家,她就立即將之前秀楠吸煙的事情告訴了對方。丈夫聽完之後皺起了眉頭,麵容露出不悅與失望,可他沒有立即找秀楠談起這件事,大概是工作帶來的疲憊使他眼下沒有精力處理吧。
一直到此時晚飯的時間,男人仍然沒有對這件事置以隻言片語,而是像往常一樣詢問秀楠最近的學業情況,秀楠也如平常那般以沉默給予回應。
“你已經是中五的學生了,明年就要參加中學文憑試了,可不要讓我和你母親失望啊。”男人喝了一口啤酒,直勾勾地盯視對麵的女兒。
站在秀楠身後的紀子目不轉睛地觀察對方的父親,在這個家待了半個多月,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秀楠的父親。過去她從未見過秀楠的父母,對方連一張父母的照片都沒有,於是她隻能憑空想象秀楠的雙親究竟是什麼模樣。可惜幻想終究有其局限性,就算她每天對著秀楠亦不能完整清晰地在腦海裏描繪出對方雙親的形象。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她終於從照片上目睹了秀楠的雙親,在當天晚上亦瞧見了秀楠母親的真身,半個多月後的今天連父親的真身也一並看了。倆人的形象與自己腦海中幻想的形象多少存在差異,莫如說這個差異是巨大的。即使這倆人的真身沒有給人恐怖驚嚇之感,相反是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了,放到大街上的人群中也無法吸引別人的眼球。
不僅與自己想象的形象存在差異,連和照片上的形象亦多少有些不同,可能是因為照片是靜態並且加以修飾過的原因吧,真人則是呈現出另一種截然相反的形象,這種形象不單是指倆人的模樣與體型,更多的是倆人的氣質以及由體內散發出來的味道,就是這一點使紀子有些理解秀楠不喜歡雙親的原因了。
眼前的男人身穿白色襯衫,灰色的西裝外套與領帶折疊好放在沙發上,雖然秀楠沒有說過父親與母親分別從事什麼職業,可紀子憑著母親與秀楠日常中寥寥數語的對話以及對這個家的觀察,她大概能夠判斷出這倆人的職業。
秀楠的母親是一位中學老師,紀子能夠無比確定這一點,隻需看對方帶回家批改的試卷和作業便一清二楚。而父親可能是從事銷售方麵的工作,要經常跑業務,所以出差是家常便飯的事。從女人平時說話的內容可以得知父親待在家裏的時間並不多,因此照顧秀楠的重任則落在女人的肩上。
男人有一張方形臉,眉毛十分粗且顏色十分濃,眼球則像金魚般微微突出,一開始紀子還以為對方的眼睛患有什麼疾病,可仔細看的話發現似乎這雙奇特的眼眸天生便是如此,所幸的是秀楠的眼睛沒有遺傳到這一特質,不過男人的眼型倒是不賴,雙眼皮的線條看上去非常流暢美觀,秀楠的雙眸亦很好地遺傳了這一點。
父親整個形象給人以不好相處之感,粗狂的麵容似乎總是流露出對所有事情都不滿意的神色,端著一副說一不二、不容別人發表意見的模樣。連對秀楠的問話都充滿濃濃的威嚴,仿佛對方回答的內容有一絲不符合自己的心意便會立即發怒。
“我知道現在的中學生越來越難管教了,不過我沒想到的是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你身上。”父親的語氣變得冷厲,四周的空氣緩緩地凝結起來。
這句話使秀楠停下了吃飯的動作,抬頭向父親瞄上一眼,然後放下碗筷,雙手置於雙膝,目光毫不畏懼地迎上男人充滿壓迫感的視線。女人則麵無表情地凝視這一場麵,紀子還是注意到了女人的嘴角若有若無的微笑,仿佛迫不及待要看到丈夫教訓女兒的光景,來彌補上次自己對女兒的不成功的教訓。
紀子不禁握緊了拳頭,在心底對女人進行了一番冷嘲熱諷。
“為什麼總是要做一些令父母失望的事!!”啪的一聲,男人的手狠狠地拍在桌麵,筷子被震得微微彈起,然後滾落到地麵,發出清脆的響聲。
秀楠仍然沒有出聲,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地盯視父親的怒容。她數不清麵對這樣的場景多少次了,早已對此麻木不仁。
“為什麼要吸煙!!”說著,男人拿起女人那雙沒有掉落在地麵的筷子扔向秀楠,卻被秀楠躲避了過去,客廳再次響起筷子掉地的聲音。
父親因發怒而臉麵漲紅,兩側的鼻翼微微鼓脹,原本就突出的眼睛瞪得更加大了,紀子生怕男人再這麼繼續瞪下去眼球會掉出來,對方的聲音如雷貫耳,由於扯著嗓門說話,因此聲音聽上去帶有些許沙啞。女人依舊擺出一副看戲的樣子,即使丈夫往女兒身上扔去筷子,女人仍然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這無聲的表現仿佛在縱容丈夫出格的行為。
“我沒有吸煙。”秀楠沉著平靜地說出這五個字,語氣就像在說自己今天早餐吃了什麼。說完之後,不理會對方的反應,立即起身快步走回房間,留下愣在原地的父母,等走廊處傳來房門關上的聲音,倆人才反應過來女兒早已離去。
秀楠的行為使男人不由再次狠狠地拍打桌麵,女人露出了無奈失望的表情,似乎不甘心丈夫沒有成功教訓女兒。男人拿起啤酒罐一口氣喝完剩下的啤酒,然後捏扁罐身,金屬變形的聲音撕裂著空氣。
“喂,秀楠真的有吸煙嗎?”少頃,男人掏出煙盒,抽取一支銜在嘴上,用打火機點燃。
“你在懷疑我?”女人鎖緊眉頭,小小的三角眼迸發出怒光。這是男人第一次質疑她所說的話,對方從來都是對她深信不疑的。因此這句問話使女人既惱怒又疑惑,丈夫為何要說出這番話呢?
“不是。”男人擺擺手,“隻是說說而已。”
女人冷笑一聲,“希望是這樣。”
男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伴隨著噴出的煙霧,凝重的氣氛並沒有因為秀楠的離開而變得緩和,反而更加嚴重了。
“你說,秀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男人深吸了一口煙,將煙灰彈落在煙灰缸。
“你問我,我問誰。”這個重複了無數遍的問題時至今日仍在重複,隻要麵臨這樣的情況,男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提出這個問題,女人的答案則萬年不變。
“就不能有第二個答案嗎?”顯然,男人對這個回答多少有些厭煩了。
“那你自己去想好了。”女人起身開始收拾碗碟,不再理會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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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淡定嘛。”紀子的身體倚在書桌,雙手在胸前交叉,低頭凝視坐在桌椅上的秀楠。
對方微微一笑,“反正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天發生了。”
“就是說已經麻木了?”
“是的。”
紀子發出“嗬嗬”的笑聲,揉了揉對方的頭發,來到秀楠身後,雙手搭在對方的肩上,開始按摩起來。
秀楠閉上眼,整個身心投入到對方這一服務當中。以往與父母發生爭執,事後都是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等待那種不愉快的氣氛慢慢地消散殆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有另一個人陪伴在自己身邊,與自己一起麵對這種不快的場麵。
盡管父母不能看見紀子的存在,但隻要她能夠感受到對方站在身後,她就能比以往更加無畏更加淡定地麵對父母。似乎有另一股從對方身上發出的能量注入到自己體內,給予了自己相當的勇氣與安心,使她明白自己不再是獨自一人麵對父母,還有另一個人一齊與自己麵對。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兩個人的力量勝於一個人的力量?秀楠不太了解,但原因應該是這樣的。與紀子相處的半個多月,秀楠得到了之前從未感受到過的溫情,在一個陌生的女人身上居然感受到在父母身上不曾體會過或者說曾經很小的時候體會過可現在早已消失殆盡的溫情,這無論如何都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現象。
但秀楠並不抗拒這一現象,而是很愉快地將其接納下來,並把它當作自身的一部分吸收進體內。毫無疑問,她對紀子抱有極大的好感,她從來沒有對一個人產生出巨大的好感。雖然她對紀子的情況並不了解多少,但她無比確定紀子絕不會對她做出任何不好的事。
秀楠無法說明這種深深的信賴感從何而來,從何產生。更準確地說她不得不去信賴這個從另一個時空而來的女人,仿佛相信紀子是她要必須履行的義務,如果不履行這一義務的話人生勢必會留下空白,自己亦會責怪自己當初為何不去信任這個女人。
所以為了不讓自己擁有後悔的機會,秀楠履行了這一無形的義務,她相信紀子並對之懷以無法測量的好感。
她試過幾次向紀子打聽關於其本人自身的情況,這是她第一次對一個人懷有強烈的好奇心,她想要更進一步了解紀子,想知曉這個令自己產生深深的信任感與好感的女人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可紀子總是巧妙地回避過去,有時隻是報以神秘的微笑,無論如何都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秀楠隻知道對方認識自己,並且是在紀子16歲的時候認識的,也就說自己認識紀子的時候已經是一個33歲的成年人了。
三十三歲的自己又是怎樣一個存在呢?秀楠想都沒有想過,紀子亦沒有透露出更多的這方麵的信息。但可以肯定的是三十三歲的自己與此時十六歲的自己存在差異,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情況。隻要是人,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有所改變,沒有人能夠一成不變,一成不變的唯有死者。
她沒有試過非常深入地思考未來,她現在唯一思考的便是如何逃離這個家、逃離這個城市,除此之外,其餘的一切她都沒有納入思考範圍內,紀子自然是另當別論。因此要她現在去思考三十三歲的自己簡直無從下手,不知該從哪個方麵去思考。
她本來就不擅長思考,即使聽完紀子的話之後她亦無法很好地在腦中描繪出三十三歲的自己的形象,連一個大致的輪廓亦無法完整地想象出來,於是作罷,不再思考。反正這一天遲早會來臨的,在此之前她隻需耐心地等待,待自己置於三十三歲的那一天時,她再仔細感受也不遲。
“在想什麼?”按摩不知在何時已經停下,紀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對方呼出的氣息搭在秀楠耳後的地方。
“啊。。。”秀楠猛地睜開眼睛,轉過頭看向對方的臉,彼此的距離使倆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了。
“不能告訴我嗎?”紀子的氣息夾雜香水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的芳香,使秀楠瞬間緊張的神經立刻放鬆了下來。
“在想33歲的自己。”
紀子陷入沉默,這個回答顯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伸出食指戳了戳秀楠的額頭,故意用不滿的語氣道:“你這隻秀楠呀,居然還在糾結這個。”
“也不算糾結,隻是控製不住去想罷了。”秀楠微微垂下目光,置於膝蓋的雙手交叉成十指。
“反正就是想了。”說罷,紀子又戳了戳對方的額頭。
秀楠抿了抿嘴唇,視線再次落在對方的臉上,“為什麼不願意多告訴我一些你的事呢?”說著,伸手戳了戳對方鼻梁上的雀斑,話題由自己轉移到對方身上。
“反正你以後都會知道的。”紀子笑著回答,“或者說你早就知道了。”
“就算是知道,也是三十三歲的我知道,不是現在十六歲的我知道。”
紀子沒想到對方會這樣回答,她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十六歲的秀楠和三十三歲的秀楠,盡管本質上是同一個人,可有時候則會變成兩個人,就像對方說的那樣,三十三歲的秀楠知道很多十六歲的秀楠所不知的事情。這樣一來,豈不是對十六歲的秀楠非常不公平?
對方的緘默使秀楠以為紀子又像之前那樣不願意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於是打算轉移話題,紀子卻開口了。
“會告訴你這隻秀楠的,不過不是現在,至少眼下不是告訴你這一切的時候。”
秀楠瞪大眼眸,不敢相信這番話居然從對方口中說出來。
“不過我不會把一切都告訴你,我隻會告訴你其中部分。”紀子的雙手捏住秀楠的肩膀,笑道,“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那就沒有意思了。”
即使這樣做依然對十六歲的秀楠不公平,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