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後院涼風習習，樹影在風中搖曳，婆娑。
    藤木躺椅在樹影下搖著，枝葉間漏下的細碎月光灑在鬼的青色長衫上，也綴在蒼白麵色上。
    夥計搬了把小木凳，蹲坐在鬼的身邊，學鬼平時的樣子，一手支了下巴，呆呆地看著舒展在月色中的樹枝。
    夥計的臉有些方，三年前因從小在地裏幹活而曬得黝黑的麵龐，在客棧中不被曝曬多年，褪成了淡淡的棕色。眉毛同一般鄉下人一樣的粗黑，連得挺緊，遠看幾乎隻剩一條。年輕的臉並沒有什麼特別，離得近了甚至可以看到麵頰上的幾粒雀斑。他的手卻是寬厚粗糙的，原本的泥土味在三年鍋碗瓢盆，柴米油鹽中變成了濃濃的廚房味。
    鬼閉著眼躺在椅子上，似乎能聽見月光如水流動的聲音。白日裏的熱鬧早就散了，幾個時辰過後又是新的一天。這種特別的日子在一年中總是那麼少，更多的時候，生命中充斥的是小小的愉悅和歡喜，不舍和留戀。
    隔壁王嫂家的燈還亮著。王嫂和王伯似乎在爭吵，這對磕磕絆絆了幾十年的老夫老妻就沒個消停的時候。以往秀秀在的時候還能勸上兩句，現下女兒出嫁了，二人吵得就更沒了邊。
    王伯的嗓音低低的，聽不清在說些什麼。王嫂像是受了刺激，聲音猛地拔高了八度：“你當初一聲不吭，現在反倒來怪我？早知道這樣，當時給我們娘倆一巴掌不就完了？”
    王伯也難得提高了聲音，和悶雷一般響的聲音炸開在小小的後院中，聽得分外清楚。
    王伯也是個實誠人，平日擔些自家種的菜走街串巷地叫賣，賺來的銅板全上交給王嫂。偶爾想來客棧喝上兩壺小酒，還得向王嫂報備，再做奴才一樣求個酒錢。
    如果白天起得夠早，可以見到這個漢子，蹲在自家的菜園裏，認真拔出一顆顆青菜，分成兩堆。多的一堆是拿出門賣的，小的一堆是準備留下來給老婆孩子炒菜的，要比其他的嫩上很多。
    夥計有時也到王伯那買菜，兩家又是鄰居，見麵的次數自然多了。他也知道王伯並非不會生氣，很多時候隻是不願意和他們這些後生計較。這麼個樂天知命的中年人，有什麼事值得他大動肝火？夥計不由也伸長了耳朵。
    “你夠了！”王伯的爆發隻是一瞬，立刻又被王嫂的尖聲淹沒。
    夥計把目光轉向自家老板，隻見他仍怡然自得地搖著躺椅，閉著眼似乎聽不到隔壁的激烈爭吵。
    “喂。”夥計努努嘴道，“聽見了嗎？”
    “嗯。”鬼蹙眉，似乎不願意被人打擾這難得的清淨。
    “這是怎麼了？”夥計不得不承認自家老板雖然懶，但是對這些家長裏短的事一向判斷準確，說一就不會是二。
    “還不就是那點事？”鬼雖猜到了些端倪，卻不願意夥計擔心，敷衍道，“王嫂那個性子，哪天找不到點事吵？”
    夥計不信，卻看見那邊的燈已經黑了。一聲悶哼，再也沒有響起其他聲響。
    “老板……”
    “老板……”
    夥計被風吹得臉有些發熱，側過頭來想對鬼說些什麼，卻看見他放在胸前的手已經自然垂到了身畔，神色安詳，似乎已經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