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在鎮上也無處可去。明明是生活了那麼多年的地方，當年一場變故後，所剩的故人死的死，走的走，竟沒留下幾個。
    景物還是熟悉的。報恩寺的紅牆黃瓦依舊滄桑，小巷中的青石板總有些磕了邊邊角角，連巷中低頭走過的小姑娘，都和當年一樣青澀美麗。
    很難說這是怎樣一種心情。隻想著找上三五熟人，溫一壺酒，說些以往的故事，就像筆記小說裏的遺老遺少，緊抱著他人早忘了的前塵往事，自得其樂著。
    他隻能去麵攤。也隻有麵攤上，才有那麼僅存的一個故人，願意聽他的故事，也願意說說她自己的事。
    日子過得太過悠長，除了彼此沒有其他人可以分享。
    可這時麵攤卻收了攤，一旁的小屋柴門緊閉著，像是主人在謝絕所有來訪。
    鬼輕輕地走近窗子，指尖輕扣，隔著木板望見內裏的情形。
    壯實的像頭牛的漢子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已經悶熱起來的天氣，床上卻鋪了三九天裏才會蓋的厚實棉被。漢子的麵色蠟黃，不知是因太熱還是太痛，額頭上滿是汗珠。
    老板娘拿了塊帕子，時不時沾些水，擰幹，擦去漢子臉上的汗。
    兩人誰也不說話，漢子本就很小的眼睛眯得更小，裏麵的光卻亮的嚇人。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鬼暗自慶幸自己的決定。如何選擇沒有對錯，隻看各自能不能承受得起。他自認自己接受不了如此結局。
    也許老板娘說的沒錯，兩人在一起若是幸福，二十年和四十年，六十年，永永遠遠又有什麼區別呢？
    可是畢竟太短，他不求朝夕，他想要的是更長久的什麼東西。
    朝夕誰不曾得到過呢？就連鬱鬱了半生的娘親，也曾有過一段初遇父親的快樂日子。那時節，娘親說，整個人都像飄了起來，什麼都不想了，滿心滿心隻有一個父親，好像在一起的一刻鍾，都可以是一輩子似的。
    可畢竟不是一輩子。
    老板娘忽然俯下身，貼著漢子的耳朵說了句什麼。漢子笑了，病容中洋溢著遮蓋不住的喜悅和滿足。老板娘也跟著笑，笑彎了那曾迷倒過一眾公子的眼睛。
    他覺得自己可以猜得出，她說的無非是喜歡，無非是不悔，無非是來世。
    混慣了風月場的女子，說起謊話來都不帶眨眼的。
    喜歡不假，不悔不假，可他們沒有來世。
    隻有那漢子會生生世世輪回下去，喝了孟婆湯，也不會再記得這千萬世中的一世。尋尋覓覓這種事，又有哪個癡人真的說到做到了？約下了三生三世的多少情人，才轉生了一世，便在閻王殿上吵著鬧著要斷了二人情分。下一輩還在一起這種話，也隻有憨厚的漢子才會信。
    鬼低頭歎氣，不想再看下去。
    “她，果然有問題。”身後是一句冰冷的如同斬立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