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報恩寺仍籠罩在寂靜之中。僧人們已做了早課，各自進了禪房清修，多數香客還未上門，隻有幾個虔誠的已跪在了菩薩麵前，不住磕著頭。
    沈長絕一路看來。
    當日圍了多人投幣的池子。池子裏的銅板隻有零零落落幾顆，想來是寺中的和尚已經撈過了。
    富家婦人跪著許願的觀音殿。那婦人今日也在，沒想到竟是個虔誠的信徒。
    遙遙望見過的，站著主持的大雄寶殿依舊威嚴，沒有佛家救世渡人的半分悲憫。
    主持一臉慈悲地站在牌匾之下，暗紅色的袈裟和金光燦燦的寶殿沒有生出半分不相容的感覺。
    主持的身形有些臃腫，笑得如同彌勒。他揮手讓殿中解簽的小和尚退開，一人站在門口等待著道士的到來。
    沈長絕拾階而上。
    殿前石階三十三，中間鑲著一大塊漢白玉，上刻重重疊疊蓮花紋。
    年邁的僧人對著沈長絕微微躬身，合掌道：“施主，又見麵了。”
    沈長絕還禮。
    主持笑得通透，似乎能越過輪回的層層迷霧，看穿生生世世的真相。
    沈長絕沒有回避他的目光，沉聲道：“敢問主持，寺中的桃花可俱已開過？”
    主持撚著手中的念珠，和藹道：“花方開方謝。施主若想看，來年請早。”
    沈長絕點頭，似乎還有什麼想問，卻不知如何開口。
    轉了身望向外麵，卻見到那株桃樹枝繁葉茂，張揚地立在院中。桃樹不遠處，一個看著年紀不大的僧人正在支攤子，想來是要賣這寺中的紅繩。
    主持似乎知道沈長絕的目光正注視何處，緩言笑道：“當年老衲也在那賣過繩子。”
    還是個酒肉和尚的主持，一日被老主持叫到禪房中。
    老主持指了指角落的攤子和紅繩，笑著對他說：“給你派個清淨活兒，做得好了，酒肉管飽。”
    同樣還是老主持，在將要涅槃之際，笑著對他說：“你看得也多了，吃得也盡夠了，現下可明白了佛到底是什麼？”
    他想起那些圍著自己轉的少女，秋水一樣的眼裏全是對生命和愛的期待。也有受了情傷的，淒淒切切尋上門來，張口就是大師救我。他又算哪門子大師，不過是個普通和尚，佛經都還未念熟，肉倒是吃了不少。
    他仰頭看看天，低頭看看地，然後從老主持的眼中看見了自己。
    “當年老衲見過一個來求紅繩的年輕人。”主持不緊不慢道，“生的和施主的小友倒是有八分相像。”
    沈長絕靜靜等著，主持卻沒有再開口，隻是長長歎息。
    “師父，曹夫人已經上完了香，正在禪房等你。”一個小沙彌頂著新上了戒的光頭，跑得上氣不接不下。
    主持笑道：“我再和老友說兩句話便過去，你先請夫人喝杯茶。”
    沈長絕沉聲道：“多謝。”
    這個年輕道士，似乎不複當初的狂傲了。主持心想，緣起緣滅，真是凡人難以琢磨透的。
    “那些年我還是個酒肉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