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原來，那個夢終究是要成真的。
    朦朦朧朧間，陳夕葉仿佛看見了一張側臉，仿佛模糊的幻影，那眉眼間的溫情，竟是如此的刻骨銘心——
    “你終於來了……”喃喃間一聲囈語，忍不住伸出手，卻怎麼也夠不著，想著那或許就是夢境了，沉浸的幻境之中，不該是她……
    迷迷糊糊地想憑著意識回到現實，卻莫名再次沉入黑暗之中。
    “原來在你心中……”獨孤銘輕輕歎息一聲，拭去她額間滲出的一滴水珠，“你這樣聰慧的女子，竟然也會陷入情字，無法自拔麼？”
    伸手點中她的睡穴，撫平她緊縮的眉頭，隨即抬手撐開窗門，任清風送入，吹起床榻之上女子的發絲，褪去了往日的淩厲冷漠，多了幾分羸弱無助。
    “你中了這樣的毒，受了這樣的重傷。可即使知道這些，明風已經會與南宮傾成婚。”忍不住伸手，溫柔地拂開她臉頰上被汗水粘連的發絲，“你這樣聰明，能不能讓自己過得輕鬆一些，不再那麼痛苦？”
    窗外是正午時分，晴空萬裏，豔陽高照——
    在這樣的日子裏，明風在明月城中悠然撫琴，南宮傾在轎輦中靜看窗外的風景；宇文婉音、獨孤軒、上官曦、伊風對坐在菊園中品茗……這一切看似太過平靜。
    而滿月樓中，宮瀲與簫音的處境卻並非如此。
    “這位獨孤公子雖不是什麼神機妙算，但他的估量倒是不錯。”宮瀲揚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臉無奈。
    “夕的情況如何？”簫音冷銳的目光掃過周圍銅牆鐵壁，右拳深深握緊。
    “宇文華笙既然把我們困在這裏，說明我們有利用的餘地，夕的毒不會要她的命，隻是讓她無法動武。有獨孤銘在她身邊，不會有事。”宮瀲將一切往好處去想，卻無法掩飾眸中的不安與焦慮。
    那藥……是她親手交給夕的。
    簫音看她一眼，不再多言，沉默等待。
    ——簫音的性命，這一生隻交由一人。無論你是要報仇還是要成為武林之主，我都會幫你。
    那話語該是誓言，一旦說出了口，便永無反悔的餘地。不是對姐姐，不是對恩人，而是……一個男子對女子的承諾。
    當日，聽到他說這句話，陳夕葉隻是緩緩抬眸，微微頷首。
    而站在一旁的宮瀲，似笑非笑，心頭漸漸浮起的，隻是那一絲苦痛與傷感。
    什麼時候開始，這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已經長得這樣高？一出手便能殺了她……
    夕陽西下，晚霞映天，沐雲城中炊煙嫋嫋，暮色蒼蒼，燈火漸亮。待到夜色如水，弦月當空，恍惚間一日已過。
    陳夕葉睜眼的一瞬便聞得笛聲清遠，坐起身，便覺得渾身無力，還夾著絲絲縷縷的疼痛，將她帶回了昏迷前的情景——
    隻是，這是哪裏？這笛聲……
    心念一動，忙下床，拉開門，往屋外走去。
    映入眼中的是星星點點的夜空，蒼茫無垠，一輪皓月懸掛高空，灑下清輝萬丈，沁涼的晚風徐徐拂過，帶著清遠的笛聲牽動人的心魂。
    原來是在沐雲城外的山頂上，吹笛人屈膝而坐，仿佛是月中天人。
    獨孤銘？陳夕葉驀然想起宮瀲說過的話，停駐了腳步，怔立原地。
    也不知過去多久，當笛曲終止，獨孤銘回過身來，衝著她朗然一笑：“姑娘感覺好些了嗎？”那笑容與在冥山之時相比，卻是隨性灑脫了許多。
    陳夕葉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沉聲道：“多謝。”
    獨孤銘微有訝然，然後淡然一笑，“當日我在帝都受到埋伏，也是宮姑娘出手相救。”
    “瀲呢？”陳夕葉心頭隱隱不安。
    “姑娘中的毒，需要解藥。”
    他就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陳夕葉聞言，卻沒有動，微冷的目光掃了掃四周，“我中的毒，是軟骨散，甚至算不上什麼毒。隻會讓我無法動武。”
    “姑娘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卻還能這麼鎮定麼？
    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失去的武功就等於是將性命丟給了他人。
    她能信任他麼？
    至少宮瀲是信任他的，否則也不會這樣離開去找解藥了。
    “這軟骨散也未必真的讓我無法動武，到必要時刻，我自能衝破經脈阻塞……”
    “到時候，姑娘的性命大約也將了結。”獨孤銘驀然提高了聲音，打斷了陳夕葉的話語，麵容中帶了幾分慍怒……
    她竟這樣不將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麼？
    陳夕葉清冷的目光恰如這夜空星光，時而黯淡時而璀璨，對於獨孤銘的反應，她盡收眼底——“獨孤銘，你的心思，我明白。”
    他是武林中的謙謙君子，神兵閣主，可到了她麵前，所謂君子風度卻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獨孤銘自知失了分寸，眼中光芒一閃，便又淡化於無。這一語，在他意料之外，心頭驀然升起複雜的感覺，一時間無法應答，隻有等待——
    陳夕葉信步走向一株鳳凰樹下立定，仰首看著滿樹花朵，淡淡歎息道：“眼下該是鳳凰花開的季節，然而花季已過，也終究隻是一株普通的樹罷了。”
    這話語，獨孤銘自然聽得明白。然而，明白是一回事，放得下又是另一回事。
    “姑娘與在下這一番話，是因為姑娘不想連累在下，還是因為在下給姑娘帶來困擾？”
    他的話問出了，陳夕葉卻沒有回應，她隻是負手而立，仰望星空，看不出那神色中的絲毫情緒，是悲是喜，是苦是酸……
    獨孤銘看著，忽而自嘲地一笑，不再言語。
    靜默了許久，陳夕葉才開口道：“在這世上，有許多值得你珍惜的女子。多年後回想，陳夕葉這個名字也隻會變得模糊。世間情愛，大多如此。”
    獨孤銘皺眉，對上那雙冷冽而平靜的目光，像極了一潭幽深的泉水，令人無法探知。又或許，她的心思其實很簡單，可無論如何，這樣的她，這樣的她……
    “或許，你會願意聽一個故事。”陳夕葉回身，微微一笑，輕淡的不帶一絲高傲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