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懿淵帝二十年八月十一，各方來客齊聚明月城。
    盛宴五日，佳肴如珍，美酒如瓊，城內絲竹聲聲一派喜慶歡樂。
    所謂富貴如熾，繁華勝錦，大約如此。
    身份各異的人進進出出，明月城守衛也顯得格外重要，守衛皆是明家數一數二的高手，唯有懷帶著玄明世家燙金請帖之人，方可入城。
    這日清晨，卻有一頂轎子一動不動地出現在城門口。
    “來者何人！請出示請帖。”黑衣守衛抬劍橫於轎前——
    四個抬轎的黑衣大漢停下腳步，卻不曾將轎子放下，隻等待轎中的主人發號施令。
    “老夫腿腳不便，今日不請自來，倒是讓諸位為難了。”
    言下之意，這是沒有請帖了？可單聽轎中人的聲音，這內力雄厚，該是詭秘危險的人物，恐怕不好對付！
    “出了什麼事？”一個清靈的生意響起，一襲墨綠色長裙的女子踱步而來。
    守衛見狀，即刻告知：“竹韻姑娘，這轎輦……”
    竹韻微微揚手，守衛即刻沉默，退守一旁。
    “遠來即是客，怎能無禮？隻是前輩若不以真麵目現身，這婚宴上該給您安排一個什麼位置呢？”竹韻笑靨如花，言談舉止間一絲不苟。
    “韻兒，連老夫的聲音都認不得了？”轎中人再度出聲，那聲音低沉有力，帶著幾分長者的蒼老與威勢，卻不失慈愛和樂……
    竹韻隻聽得這聲音，那完美無缺的笑容刹那僵住，隨即失聲道：“雲……雲伯伯……”
    守衛們看得訝異，在明家這麼多年，何曾見過竹韻姑娘如此失態的模樣？
    此人，正是於北冥失蹤依舊的武林泰山北鬥：雲榭。
    明月城兩麵環山，氣候怡人，乃是西北難得的山清水秀之地。在落英繽紛的山穀中，有那麼一間清雋秀雅的竹屋，安靜而孤寂。
    潺潺流水，悠悠花香，令人深感誤闖了江南水墨畫卷之中的悠然迷蒙。
    獨孤軒與伊風取道於此，一路策馬而行，悠然自在。
    “上官姑娘不要緊麼？”
    “任何人都護不了她一世，相反的，若是上官姐姐嫁給了宇文華笙，這事情便簡單多了。”
    “可是，你不是說宇文家並不可靠？”伊風還是有些擔憂。
    獨孤軒側目看他一眼，“你這樣擔心，就真沒想過我會生氣？”
    女子的心，都是很小的。有時甚至會小到容不下一顆沙子。
    “生氣？”伊風愣了愣。
    “當日你想也不想救為她擋箭，也不曾想過，我是否會難過。對陳姑娘也是如此，你對她的在意，不單單因為她是你的恩人，對不對？”
    原來……她是將什麼都看在了眼中麼？
    女子認定的事情，無論多少解釋，都是沒有用的。
    此刻的伊風未必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卻是沉默了，看著獨孤軒黯然的目光，驀然間想起那一日她不假思索地擋在自己麵前的情景。
    ——若非宇文華笙及時攔下，那一箭足以取她性命。
    她那樣一心為他，而他卻總讓她傷心，確實不應該。
    他卻沒有辦法告訴她，看見她難過的模樣，他的心口亦是疼痛難當的……
    獨孤軒深深吸了一口氣，遠遠望去，這景色如畫卻終究不屬於自己，獨孤軒輕輕閉上眼，“或許我與陳姑娘相比，無論是容貌、武功、智慧，總是萬萬及不上的。可是……”
    “於我心中，你並沒有半點不如陳姑娘。”伊風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
    一向不善於言辭的他，此刻該多憤恨自己的口齒不夠伶俐，竟無法讓自己心愛的女子稍稍心安……心愛的女子，是了，她是他心愛的女子。
    “伊風，你可知道，我娘親是怎麼死的麼？”獨孤軒並未因他的話而感到欣喜，眸中的黯然與傷心更甚，翻身下馬，遙望著遠方——“那一年我才六歲，眼睜睜看著娘親在烈火之中自焚而死，我總是想不明白，可原來娘親是選擇了最決絕的方式，讓自己永遠留在了爹爹心上。剛烈決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些話，她從未對他說過。
    “所以，你也是如此麼？”伊風沉聲開口，目光中帶著不盡的沉痛。
    獨孤軒回過神來，眸中黯然盡散，隻留決絕，“不錯。經曆了這許多，我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心中隻有自己的獨孤軒，我是獨孤家的獨孤軒。伊風，那你呢？你隱瞞了我多少事情？”
    “你……”話音未落，伊風悶哼一聲，獨孤軒的劍尖已經紮在伊風的心口，殷紅的血染在青衫上，暈成了一朵妖異的血花。
    她……竟然要出手殺他？
    “眼前就是明月城了。當日我從冥山回來，我們就是在這裏碰見的。我並不後悔為了救你而上冥山，可是……我爹爹卻命喪在冥山。”她心中是有怨恨的，卻不知從何恨起。恨太難，愛也太難，她心中的痛苦沒有辦法與任何人說，包括了他。
    “小軒，對不起。”他無能為力，對太多的事情，他無能為力。
    甚至，連告訴她真相的勇氣都沒有……
    是不是，他唯一能做的，隻是任由冰冷的劍尖一寸一寸刺入他的身體裏……
    “是我太笨，早該看出來的。你這樣的人涉入江湖，該是為了什麼呢？”獨孤軒慘然一笑，麵色已然蒼白，仿佛那把劍是刺進了自己的心口，“就算我什麼都不知道，卻還是這樣喜歡上你……你到底是魔教的人，還是……”
    伊風輕輕一笑，沒有說話，用左手攀住劍鋒，任由鋒利的劍刃劃破掌心，鮮紅的血珠順著左手掌滴落——“小軒，你足夠聰明，可是……”
    原來當日一句“我不會再把你丟下”，那承諾終究是蒼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