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血雨幾時休 武林世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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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雲州,皇城以西,接連古月十三城,自古皆為直通西域的要道。《大懿明帝本紀》:“雲州,攻者無回,守者無慮。然,帝以無雙之智,決勝於千裏;以仁德之治,得民心所向……”
傳說之中,明家自成殤開國,便一直穩居於雲州。成殤末世,明家家主感成殤暘帝之昏庸,知黎民之苦難,而終助新帝,結束了成殤腐朽的統治,開拓大懿王朝。明帝欽賜“玄明”,並賜居雲州,後世子孫昌盛,永不加稅。
如今的玄明世家,與南宮家相反。雖得寵於帝上,卻甚少參與朝堂之事,而在江湖中的地位日益舉足輕重……
“君不見淮南少年遊俠客,白日球獵夜擁擲。呼盧百萬終不惜,報仇千裏如咫尺。少年遊俠好經過,渾身裝束皆綺羅。蘭蕙相隨喧妓女,風光去處滿笙歌。驕矜自言不可有,俠士堂中養來久。好鞍好馬乞與人,十千五千旋沽酒。赤心用盡為知己,黃金不惜栽桃李……”
夕陽下,一縷幽歌輕輕的飄蕩於晚風中,本是一曲瀟灑而充滿豪情的曲子,卻仿佛帶上了歌者心中的無限愁緒,聽得那般的寂寥而憂傷……
暮色下的明華閣,褪去了往日的三分典雅華貴,多了五分寂寞悵然。
明風鋪開一張玉帛紙,拾筆沾墨,細細描繪,一筆一畫皆是小心翼翼,卻如行雲流水,那神情認真無比,眉眼間卻又透著溫和的微笑。
“公子,這是從江南送來的雲霧茶,請您嚐嚐。”侍女梅妍繞過屏風,捧上一盞香茶,輕聲的喚著在桌前專心作畫的明風。
“擱著便是。”明風頭也不抬地回答。
梅妍點頭,小心翼翼將茶放下,順勢看了一眼桌上平鋪著的,已完成了大半的畫——畫中的是一位女子,素衣墨發,容色傾城,僅僅是黑與白的交彙,一筆一畫之間,那雪色白衣與墨色的長發似在風中翩飛,素淨的麵孔不需任何色彩修飾,卻成了令天下女子都想擁有的一張臉,一雙仿佛彙聚了星辰的眼眸,那是一眼便足以令人沉淪的美……
這便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亦是天下唯一配得上公子的佳人。
“這畫如何?”一直專心作畫的明風突然淡淡開口,令梅妍心中一驚,連忙正要退下,對上明風淡雅的目光,卻又挪不動腳步。
斂了斂心神,梅妍端詳著麵前的畫,恭敬道:“公子的畫功,向來出神入化。”
明風輕輕歎息,“是麼?可惜了……”
梅妍在一旁靜靜站著,不敢去詢問,隻能等待。
窗外吹來幾縷清風,送來幾片微黃的梧桐落葉,輕輕飄落在窗沿,靜謐而透著生命悄然逝去的悲傷……風景依舊,卻永遠少了一個與他品景的人。
“玲瓏院裏,怎麼樣了?”
“三夫人已經把七少爺從柴房裏領出來,請了一幫大夫,說是受了風寒,可蘭幽卻看見二少爺清晨又從側門出去了。”
房中有片刻的安靜,梅妍垂首站著,明風已經在緩緩為畫裝裱,每一步驟皆是熟練,半晌後似是輕笑了一聲,喃喃自語:“牡丹花下死,想來那也是他的心願。”那聲音很輕淡甚至是溫柔的,卻讓一旁的梅妍感到渾身一震,不敢說話。
“兩日後將有貴客來訪,好生準備著。”
“是。”
梅妍應聲退下,留下一屋黑墨飄香,伴著淡淡的清風,吹起了桌上的畫卷,女子眉宇間的靜默仿佛隨著那陣風而被漸漸吹散,那抹微笑像極了一瞬綻放的曇花,純白無暇……
明風緩緩抬眸,執畫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似是感覺到了一絲怪異。
於是,許久之後,他放下了手,嘴邊不自覺地揚起一絲苦笑——
第一眼看去,容色絕豔,清雅出塵,可再看第二眼,為何那雙眼睛裏暗藏著冰冷與孤傲,仿佛已將世人隔絕於千裏之外……
是什麼時候開始,竟變成了這樣?
——初雪之日,未完之局,承知己之約,人生難得。
“公子,贏州之事,屬下已經辦妥。”
“公子,城中事務一切妥當。”
屏風之外,兩個黑色人影半跪在地,沉聲稟報。
“是嗎?”明風聞言淡淡的一笑,目光卻是落在麵前的畫上,眸中似有思忖,“帝都呢?”
“一切都在公子掌控。”
明風抬頭,看一眼屏風之後的兩抹黑影,唇邊勾起一絲了然的淡笑,“一切?”
“是,屬下已按照公子吩咐,此次定然如公子所願。”話音重重落在“定然”二字之上。
“好,五日後我去一趟古月城。”明風目光深深地望著桌上的畫卷,再次提筆,漫不經心地開口,“你們留在這裏。”
兩名屬下聞言,不禁心頭一緊,不約而同道:“可是公子……”
“下去準備吧。”明風悠悠開口,那溫雅的目光卻仿佛透過了屏風,明明是一句極為普通的話,明明沒有一絲威嚇之意,卻令人不寒而栗——
“是,屬下遵命!”
明風微微歎息,“你們的起來吧。”手一揮,帶起一陣輕風,剎時房中雪蘭搖曳,“你們的擔憂,我都明白。”目光緩緩移向了窗前那盆雪蘭花,不禁微笑,“終於開花了,想來素蘭園中的花,必然比這開得更美。可惜,從冥山回來的日子,並非花期。”
那話語中充滿了惋惜,卻並不令人懷疑——“公子想做到之事,從未有做不到的。”
明華閣外,何衛立於階前等候著,沉重的目光落在閣前“明華閣”三字之上,細細端詳那極其揮灑大氣的字體,盡顯王者的桀驁之風。
常人一定看不出,這樣的字出自於那臨風而立,溫雅出塵的明風公子之手。
“公子正在作畫,要我為你通傳麼?”一襲淡綠清荷衣裙的侍女竹韻,從閣內緩步走出,向著何衛微微行禮。
聞聲所有的思緒仿佛在瞬間凍結,微怔片刻,何衛沉聲開口:“不急,等公子作完了畫,請姑娘再為通傳。”
話如其人,盡求完美。
“怪道他們都說你是何家三兄弟裏最聰明的。”竹韻莞爾,那語氣聽起來卻十分的平淡。
“竹韻姑娘客氣。”何衛冷然回答,抬手看了一眼雅致的明華閣,話語中又多了幾分恭敬,“我兄弟三人承蒙公子禮遇,自當傾心舍命相報。”
聽完這回答,竹韻似乎還沒有打算離開,繼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都說何二爺你精通奇門遁甲,不知道本姑娘是否有榮幸,請何二爺指教?”
何衛垂眸麵無表情——他早知曉,在玄明世家,梅蘭竹菊四位侍女之中,梅妍謹慎,蘭幽機敏,菊槡多謀,唯獨竹韻的性情,卻似乎令他這個聰明人,怎麼也猜不透。
每次聽她喚他“何二爺”,總不會有好事情的。
“竹韻姑娘請說。”何衛抱拳頷首。
“好!何二爺果然爽快。”竹韻甚是快意地一笑,“再過二日,天山上的冰雪蓮就要開了,我打算去一趟天山,為公子采兩朵來泡茶,所以,有勞何二爺,為我尋一個既能取得冰雪蓮,也能不讓那山上的雪狼近身的辦法。”
這……這個時候,何衛覺得自己的預感實在太對了!
冰雪蓮並不稀奇,其價值連城的理由,就在於雪狼日夜守在冰雪蓮生長之地的附近。
許久,何衛終於抬首,目光淡淡,似乎這個刻意為難的要求,與他而言,並沒有一絲難度。“兩日之後,何衛自會遣人將竹韻姑娘所需的東西送上。”
然而,聞言,竹韻並沒有一絲欣喜之情,隻是淺淺的扯出一絲微笑,眸光卻霎時清冷如冰,“那麼,我就等著了。”
“竹韻。”一個淡雅的聲音從閣裏輕輕傳來,清亮如澗間緩緩淌出的冰泉,雖是熟悉的聲音,卻依舊令閣外的兩人一愣。
糟了!竹韻暗叫一聲不好,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何衛理所當然地忽略她投來的求救目光,有禮地提醒了一聲,“竹韻姑娘,公子喚你進去。”
這人……竹韻一咬牙,正欲走入閣中,卻見梅妍正端著清茶走出,“竹韻,公子吩咐請何二爺進去。”
“多謝梅妍姑娘。”何衛向著梅妍微微頷首,隨即抬步向著閣內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竹韻微微一歎,一臉的落寞與悵然,梅妍無言的拍拍她的肩膀,似想給她一絲安慰,卻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
“這個木頭!”竹韻冷冷別過臉,賭氣般吐出四個字。
梅妍不禁失笑,“你又何必呢?這兩年何衛幾乎都不來明華閣了,多半是怕了你。”
“那是因為公子這兩年總出門而已,他怎會怕我?”竹韻頗為不屑地一揚眉,眸中卻是閃過一絲暗暗的喜悅。
“若是你有意,直接去求公子不就是了?”
世上沒有公子做不到的事情,可是,人心卻總是任何人都無能為力的。竹韻沒有再說話,那個人,連公子都誇讚絕頂聰明的人,怎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