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血雨幾時休 武林世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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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贏州兵城,乃據贏州中心,三麵環山,易守難攻,曾是兵家必占之地,而今,其乃是南宮家的勢力範圍,南宮家世代家主所居的騰龍山莊,便坐落於此。
南宮世家,勢延江南,蔓及西北。作為江南六大武林世家之首,其江湖地位不必多說,而在朝堂之上,南宮家亦是如初升的太陽,三省六部皆有其勢力存在。
故江湖各大世家門派,無不有與南宮家相結交之願。然而,南宮家上一任的家主南宮墨,卻是個桀驁之人,與何人相交皆看心情如何,連當朝丞相亦有拒之門外之時;而今的家主南宮曜,為人剛毅一絲不苟,雖不似其父性格桀驁,卻也是難以接近之人。
而這兩代家主,其生平最愛蘭花,故欲要與其相交之人,必要尋天下至奇至珍之蘭花奉上,方有機會入得騰龍山莊。
素蘭園,是南宮墨其發妻獨造的園子,此園中隻種蘭花,收集了天下名種。蘭花清雅,暗香襲人,人行花中,如置花國。
上官鳳陵走進園中,隻覺得那沁人心脾的清香仿如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將全身包圍,那般高潔無瑕……放眼望去,潔白如雪的蘭花彙成了一片純淨的花海,花海之中,站立著一個墨發及腰的女子,傾城容色,白衣若雪,絕色出塵。
同樣是身著白衣,卻是全然不同的感覺:一個是孤傲冰冷,一個卻是高雅出塵。
“鳳陵姐姐,看看這幾株蘭花如何?”南宮傾轉身一笑,不施粉黛卻是傾城絕豔。
“不曾想到,這贏州的氣候,也能種植出這樣美的蘭花。”
南宮傾莞爾,垂首撥弄著一枝墨蘭,指尖輕柔,如同母親對待嬰兒的溫柔慈愛,“世上無難事,隻看你願意付出多大的力氣。”抬眸間,話鋒一轉:“鳳陵姐姐喜歡蘭花麼?”
“我自小不喜愛花花草草,亦不懂得欣賞。”上官鳳陵含笑回答,雖是實話,卻溫雅有禮似是謙虛,“傾兒素愛蘭花,卻沒想到,南宮世兄也會對蘭花那般鍾愛。”
南宮曜,那般剛毅而冷寂的人,和蘭花……未免不搭。
可是,這滿園的蘭花,有時卻常常是他在親自打理,若非聽南宮傾親口說,她上官鳳陵可是絕不相信的。
南宮傾淺笑,伸手輕撫雪蘭花枝,微微俯首,輕嗅那一縷幽香,“世人愛將女子比作花,如牡丹高雅華貴,如冬梅傲然獨立,如薔薇絕豔熱烈……記得爹爹說過,娘親就如這雪蘭花,清冷絕世,可惜,花季太短……”
或許,那便是所謂的紅顏薄命。
南宮傾的母親,乃是南宮墨唯一的發妻,當年與“血薔薇”並立為武林兩大美人之一的“墨雪蘭”——淩蘭。為其夫生下一子一女便去世,而後,南宮墨身邊雖姬妾眾多,卻也終究沒有人,再可成“南宮夫人”。
在那最美好的年華裏,將最美好的容顏留在最愛的人心中,那該是一種幸運吧。
南宮傾不自覺地歎息著,“後來……父親娶的女子,多多少少,都帶了那麼幾分娘親的影子……可是……”漸漸的,家裏人就變得多了,然後,她們也就一個個慢慢消失……
上官鳳陵了然地點了點頭,想到自己的爹爹,眸中亦有那麼一絲落寞。
“而後,哥哥也遇到了那麼一個令他深愛的女子。或許是因為她像極了母親,也像這雪蘭一樣,花期太短……”
上官鳳陵猛然想到了什麼,眸中盡是錯愕,“那位姑娘……莫非就是……”
“二小姐——”素蘭園外,傳來侍女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南宮傾歎了口氣,回首向上官鳳陵道:“鳳陵姐姐,傾兒先行一步。”
上官鳳陵莞爾,這素蘭園或許是能躲避外界紛擾之地,然而,卻終究隻是暫時。
南宮傾行至大廳,便已聽得廳中嗬斥聲、哭泣聲、爭鬧聲響成了一片。
“二小姐,您終於來了。”山莊總管秋函已迅速迎了上來,近前行禮後,才道:“這雅蘭夫人與雲袖夫人不睦已久,今日這……”
南宮傾看著他,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說,看著廳中之人的模樣,不由得唇邊浮一抹略帶嘲意的淡笑,“你去處理其他事情,這裏交給我。”
“是,老奴告退。”
這山莊裏,真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即使父親離世端看那座下跪著的三人——
姬青,乃是南宮家上任家主南宮墨第三房愛妾——雅蘭夫人的侄兒,雅蘭夫人已為家主生下一兒兩女,風頭過盛,對唯一的侄兒更是寵愛有加平日在府中倒算是老實,但在外麵卻可謂橫行霸道。
吳寒,乃南宮家花匠之一,乃是雲袖夫人親自保薦才進得騰龍山莊,一個月前才因種花技藝高超而被南宮傾調去培植“素蘭園”的蘭花。其雖出身貧賤,然而為人素來忠厚,於山莊之中的人緣亦是不錯。
事情該從一個月前算起,姬青求娶南宮傾的侍女鈴兒,並由雅蘭夫人做媒可謂一樁喜事。當時南宮傾也隻問鈴兒之願,見她垂眸點頭,隻當羞怯,卻並未細想許多。
而一個月後,卻出了“姬青怒入素蘭園,毆打花匠吳寒之事”,雅蘭夫人大怒,質問二人,姬青一口咬定:吳寒與其妻鈴兒安通款曲,早在一月之前便已有苟且,而今鈴兒腹中孩兒已有三月。這麼一頂大大的綠帽子,他姬青如何忍得?
南宮傾不禁有些頭疼,看了眼跪倒在地上的男子,將他帶上船之前,已吩咐人為他換了身幹淨的衣裳,但依舊看得出他這幾日來遭受的痛打,脖子上盡是依稀可見的鞭痕。
南宮家的規矩,除了家主之外,任何人不得動用私刑。
“如果兩位夫人信得過傾兒,不妨就將此事交給傾兒?”
此言一出,那雅蘭夫人正欲反駁,抬眸間卻對上南宮傾深冷的眸子,不經意間打了個寒顫。卻見雲袖夫人已經起身,向著南宮傾微微行禮,點頭微笑,隨即離去。
“雅蘭夫人是不放心傾兒?”南宮傾含笑看了雅蘭夫人一眼。
那樣一雙含著萬般柔情的眸,隻是一眼便可讓天下男兒任其驅使,可是,隻有自小看著她長大的人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在這騰龍山莊裏的人最畏懼的,從來不是冷麵剛毅的南宮曜,而是這個溫和而神秘,整日在素蘭園中甚少出門的南宮傾……
“傾小姐為人,本夫人自然信得過。”回過神來,雅蘭夫人盈盈一笑,不失禮儀,卻又透著幾分心虛。
這個女人,當真和母親相像麼?南宮傾忽然想問自己,也想問一問那地下的父親。說實話,雖已年過四十,但麵前這個女人一直保養得宜,舉手投足間依舊嬌柔嫵媚。但是……
罷了,不急。
南宮傾目送其離去後,緩步上前,坐到了廳中首座。
“怎麼,先前還哭哭啼啼,如今就沒聲了?”
溫溫的目光依次掃過下跪的諸人,皆是禁聲不語,不敢迎視,紛紛垂首斂目。
“那麼,吳寒,你先說。”南宮傾端過侍女奉上的茶盞,漫不經心地開口。
“二小姐……”那無論經曆了多少毒打都始終不肯出聲的男子,捏緊了右拳,手腕青筋暴出,剛直的背微微顫抖,終於咬牙說了出來:“屬下與鈴兒是真心相許。”
這每一個字仿佛都是銘刻在心,重重落下,竟是讓人不得懷疑半分。
聞言,一旁垂淚不語的女子驀然抬眸,不知悲喜;而一旁正猶豫不決的錦衣少爺,即刻橫目瞪向了吳寒,那目光似要將其千刀萬剮一般。
“哦?”南宮傾倒是並無訝異,反多了幾分滿意,“真心相許麼?”
看著二小姐的反應,姬青急切地脫口而出:“二小姐!他胡說!這個奸佞之徒,是他……”
南宮傾緩緩放下茶盞,眸中一閃而過的冷然讓姬青生生將要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吳寒,既然你們真心相許,鈴兒又為何嫁於他人?”
晨光映照著男子麵容幾近扭曲的麵孔,似乎所有憤恨與冤屈都難以言語,突然,他用力抬手一指向姬青——“他……是他欺負了鈴兒,鈴兒才會……”
“你這個奸邪之徒!膽敢詆毀本少!”
第二盞茶已經沏好,侍女正要為南宮傾遞上,卻見她微微揮了揮手,侍女們隨即退下。
南宮傾輕輕歎息,眉目間多了幾分淩然,“吳寒,你說這話,可想好後果了?”
“二小姐……”吳寒木然抬頭,觸及到那一雙似有星辰彙聚的眼眸,霎時低下了頭。
南宮傾不再看他,起身踱步走到鈴兒身旁,抬手虛扶,“既然身懷六甲,還這樣跪著麼?”
鈴兒紅腫著眼睛,雖說是身懷六甲,卻瘦弱得仿佛經不得風吹一般,往昔的靈動活潑全然不再,已不是當初那個笑靨如花的美貌侍女。想來這一個月來,她受的折磨不少。
“小姐……我……”
“我不為難你,不過,鈴兒,你的確不是個好母親。”
聞言,鈴兒一顫,麵上漸漸升起驚惶之色。她知道的,她知道,無論她說什麼……
這一刻,廳中人人屏息,氣氛死寂異常。
南宮傾說完最後一句話,抬目掃一眼下跪諸人,平靜而不帶一絲感情地吐出幾字:“來人,將吳寒拖下去,杖斃。”
此言一出,諸人皆驚。連姬青亦是一驚,他沒有想到,南宮傾會有這樣處置,一時之間連欣喜都忘記了。
“這世上的事本就是不公平的,吳寒。”
你是想無聲無息地死去,白活這一輩子,把希望寄托在下輩子,還是為自己冒一次險,為了你的鈴兒,還有她腹中的孩子。不過,若這孩子不是你的,你當真還要她麼?
“不要啊!小姐!都是鈴兒的錯,請小姐刺死!——”鈴兒驀然重重跪倒在地,淒聲呼喊,令人動容不已。
“騰龍山莊,自然有騰龍山莊的規矩。”南宮傾隻是淡淡解釋了一句,輕描淡寫的口吻,仿佛事情就這麼簡單地解決了?
“不是的……小姐……吳寒……吳寒他沒有……”鈴兒苦苦哀求,已然泣不成聲。
“住口!賤人!”姬青嗬斥一聲,目光裏盡是厭惡。
南宮傾轉身,淡淡看她一眼,“姬青,鈴兒既然是你的妻子,日後這孩兒生下來,你預備如何處置?”
姬青微微一愣,思量著這位二小姐必然是顧及雅蘭夫人的麵子,嫌惡地看了跪倒在地上的女子一眼,“二小姐,這賤人與家仆幹了如此不知羞恥之事,姬青已經決定,將她休棄。”
“哦?”南宮傾挑眉,“還記得你當日來求親時說過,一生隻得一妻,不離不棄。”
當日的信誓旦旦,倒是連她都看得動容。
而今想來……
“好,既然你已經決定,就下去吧。”
這世上的人,無論高低貴賤,似乎總也逃不過既定的宿命束縛。而女子的宿命,更是如此。南宮傾看著姬青歡歡喜喜離去的背影,一抹譏誚的笑意漸漸浮上唇邊。
“鈴兒,你認為如何呢?”
哭泣之聲已然不再,仿佛那倒在地上的女子,已然死去——“小姐……你也殺了鈴兒吧。”她輕輕淡淡吐出一語,疲倦的閉上眼。
“死?是世上最簡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