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靈兮劍，果真不同凡響。”白衣男子讚賞地開口。
    伊風持劍，隻覺得空氣中傳來淡淡的腥味，熟悉的感覺仿佛回到了那一夜，幽藍色的雪紛紛揚揚落下，滿目都是鮮血與殘屍……
    “伊風！——”少年還沒有回過神，就聽到了陳夕葉的聲音，竟是不同於她往日裏的冷靜鎮定——“右邊！”
    他驀然回頭，隻看見白衣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移到他的右邊，緩緩已經抬起右手，嘴角依舊是悠然的微笑：“少俠，小心了。”
    這是……猛然抬起頭，掃視著四周，莫名感覺到一股危險的力量正在逼近……
    在哪裏呢？重重閉上眼睛，徒然感覺那血腥的味道竟重得令他無法呼吸——右手緊握住的靈兮劍仿佛感受到了危險襲近，刹那間閃動光芒。
    是血煞！
    獨孤銘反應過來的一刻，隻見伊風一個抬手，閃動寒光的劍橫空而起，封住了前方正麵襲來的血殺之氣，同時間幾乎是下意識的，少年足下一點，竭力向右後躲閃三步——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是生生擋開了那白衣男子的第一招！
    這一躲避，令眾人不禁長呼了一口氣，好險！
    陳夕葉卻是在那刹那間瞪大了眼睛，想要上前再提醒伊風，隻覺得體內血氣翻騰上湧，竟是無法說出話來……
    魔教護法瀾雨，果真高明……
    多虧了靈兮劍，伊風下意識看了眼手中的上古寒劍，不禁對贈劍的獨孤公子感激萬分。然而，此刻已經不能任他多思考一分。
    “上麵！”這次是南宮曜沉聲喊道。
    這一次，伊風有了經驗，與劍的配合亦多了一分，雖然他內功外功皆是一般，但上古寒劍卻似當真有靈，可辨識其主，以劍氣相護。
    白衣男子抬起的有種忽然重重落下，幾乎是同一時刻，伊風所見的天空是在刹那之間的黯淡，仿佛是天外而來的飛石向他襲來——這是幻術麼？還是真正的石頭？！
    顧不得其他，腦中迅速回想著陳姑娘一路上指點的輕功，內力沉於丹田，縱身飛出，輕巧提劍，避開那塊大石，卻仍是差了一分，劍石相交的刹那，那分明的金石相交之聲傳入耳中——這，這不是幻術！
    “伊風！後麵！”陳夕葉焦急的聲音變得有幾分渺遠，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似乎已經晚了一步，隻感覺到肩上一痛，緊接著，淋漓的鮮血已經從肩上湧了出來……
    白衣男子依舊安靜地站在原地，眸中已經有了隱約的笑意。
    原來，這濃濃的血腥味，是他自己的麼？
    纏繞在鼻梢的血腥味，仿佛淒厲的鬼魅，糾纏不息……
    “對一個完全不通術法的人用這樣的招數，魔教之人可有羞恥之心？”南宮曜冷硬的麵孔已多了幾分憤怒，冷冷盯著那淡然而立的白衣男子。
    “我魔教之人被你中原人當做邪魔，邪魔自有邪魔的做法。”白衣男子答得理所當然，一派坦坦蕩蕩的模樣。
    伊風以劍指地，握劍的手臂卻漸漸酸軟無力，伊風心下大急，怎麼辦？這……這不過才是第二招……
    “閣下可要認輸了？”白衣一動，閃身間已經走到了麵色慘白的少年麵前。
    認輸麼？怎麼能呢？……這麼多人將希望交托於他……他怎麼能輸？即使是死……
    小軒，我答應過，不會再讓你難過，讓你傷心的……
    抬首，看著麵前談笑自若的男子，伊風漸漸綻開了笑容，那笑意中，有嘲諷，有不屑，竟是令白衣男子麵色徒然一冷——
    身側一股幽冷的風漸漸襲來，血腥的味道濃重飄散在四周，伊風緩緩起身，將劍從右手換到了左手，沉冷的目光盯著麵前的白衣男子。
    周圍的人皆是沉默，看著血煞陣之中對峙的兩個男子：
    一個是魔教護法，位高權重，一個是武林小輩，默默無名；
    一個是術法絕世，談笑速殺，一個是武功低微，身受重傷；
    然而，這一刻，兩人站在一起，竟有了旗鼓相當之勢。
    “還有八招。”
    伊風沉聲吐出四個字，聲音不大，然而決然的口吻，卻是讓周遭所有人聽得清楚。
    靈兮劍的劍光閃動，一陣清風拂來，吹散了周遭一些血腥之氣，伊風隻覺得身後作痛的傷口竟奇跡般不再湧出許多血來，然而，這場比試，還沒有結束！
    有趣，真有趣！白衣男子嘴角漸漸浮起笑意，伊風皺眉看著，眼前仿佛出現了幻境……然而，眨眼的刹那間，一切仿佛又恢複了正常。
    當日在嵐月城中的幻境，亦是和真實的一般，他該如何分辨？！
    “後方十步！”這一次，是明風公子開口，手中玉扇微微搖動，擋住了袖中無形的細線。
    聞言，伊風迅速出劍，血煞之氣迎麵呼嘯而來，風裏依稀聽得見鬼魅諷笑之聲——靈兮劍仿佛為他破開了一條長路，將那凝聚而成的血煞一分為二。
    “屏氣，躲開！”明風再次開口，那話語中聽似沒有命令的口吻，卻令聽者的第一反應便是照做！
    竟是生生破開了這血煞陣？獨孤銘為其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時，將目光移向了明風，心下的疑惑漸重，此刻卻不好發問。
    這少年完全不懂術法，反而能不為幻術所嚇，武功不高，雖不能將靈兮劍發揮至頂峰，然而卻可以由這劍中靈氣引其破除術法，如此……隻要他不死……
    第四招……第五招……
    每一次都在周遭人破開結界傳音而來的幫助下，迅速找到了術法所布的源。雖然每一次，他的身上便會多受一道傷，每一次都會支撐不住地倒下，然而，他終究還是站起來了！
    這該是……第九招了……
    染血的左手，握劍時漸漸失去了力道，卻依舊麻木地將其抓得緊緊的……
    靈兮劍，如若當真有靈，請助我！
    “沒想到，他竟能堅持到此……”獨孤銘喃喃自語間，將目光轉向那長椅上昏迷不醒的妹妹身上——小軒，看來你的眼光也不差。這少年若是再能曆練幾年，武功或許還在其次，確實可以成為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大俠。
    隻要，他能活下去！
    在第八次倒地站起的時刻，伊風仿佛聽見了頭頂上方刺耳的哀叫聲，眨眼之間，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血紅色的人影，那人影不過是孩童般的身量，一身血紅色的衣衫，不知那本身血紅，還是被血染紅的顏色……
    隻是看著那人影，便覺得渾身打顫……
    那是什麼……為什麼，總覺得似曾相識？
    他……他……
    “伊風！小心上麵！伊風！——”結界之外的獨孤銘，無論如何以傳音入密相叫，那少年竟都一動不動，他究竟看見了什麼！
    鮮血，鮮血……除了鮮血，還剩下什麼呢？
    那腐朽而陳舊的味道，是死亡臨近的恐懼……
    看著那個孩童般的人影走近，他的理智告訴他應該後退，然而，腳步卻不聽使喚般向前走去——那個人，那個人……
    漸漸走近了——記憶中，很熟悉的血光，熟悉的身影……
    那分明……不應該是他的記憶，可是，卻無法克製自己，想看清楚那個孩童的麵目……
    當天地之間隻剩下了他，當天地間隻剩下了他……
    當那抹血影終於走到了他麵前，他終於能看清楚了，終於……
    不！——
    靈兮劍脫手而出，仿佛逃離般衝破了結界，重重釘在了石頭上。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隻聽見了伊風撕心裂肺般的喊叫聲——前一刻那樣痛的傷都不曾讓他多哼一句，然而這一刻的喊聲，令人想到了地獄中的惡鬼，淒厲至極，生不如死……
    痛苦，已經無法去形容他這一刻的模樣。
    “伊風……伊風……”
    這一刻，沒有人發現那黃衣少女微弱的聲音，向著那深陷血陣之中的少年，緩緩伸出手來，卻終究沒有用，沒有用……
    濃重的血腥味讓周圍的人們窒息，紛紛忍不住咳嗽起來。
    電光火石間，卻見那一青一白兩個身影同時躍起，向著那操控血陣的白衣男子直襲而來——這一刻，江湖規矩都是死的！
    “古拉依爾的神明，賜予吾力量——庇佑吾教！——”
    “吾兒，願你遙記你的本名——”
    ……
    血煞，竟然被這少年破去了？！白衣男子的眼中是難以掩蓋的訝異之色，亦如周圍所有的人——這少年究竟看見了什麼，又是用了什麼方法破解了此陣？
    然而，此刻已經不是顧及這一切的時候。
    當靈兮劍觸及那白衣男子的刹那，一道前所未有的強光向著獨孤銘襲來，收劍騰空撐地，快如疾風，身後的陳夕葉已然補上他的空位，白綾一出，瞬間已經將白衣男子右手纏繞。
    白影青影翩然落地，對視一眼，亦未曾想過，不久之前還對陣的兩人，這一刻竟也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陳姑娘，獨孤公子，莫非是想趁人之危？”白衣男子有些不解地看著自己被白綾纏繞的右手，那目光好似無辜的幼童。
    獨孤銘溫聲冷笑，“對卑鄙之人，有時候不能一味依從江湖規矩。”
    “那麼，二位預備如何？”白衣男子一臉無奈。
    陳夕葉看了一旁已然昏迷倒地的伊風一眼，冷聲道：“他既然已經破了你的陣法，先將解藥給他。”
    “莫非，姑娘是怕在下不守信用？”
    暗中傷人下蠱之輩，小小信用自然不必守著。
    陳夕葉目光冷寂，手中白綾的力道加重了幾分，“解藥。”
    與此同時，明風已經不知何時上前將倒地不起的伊風扶起，取出袖中的止血丹藥，為其療傷止血。
    白衣男子無所畏懼地一笑，指尖一動，朱紅色的丹藥已經穩穩落在了陳夕葉手上。
    這解藥，總該是真的吧！
    眾人沉吟之間，白衣男子忽然朗聲笑了起來，這笑聲仿佛是在召喚著什麼——空氣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漸漸凝聚……
    陳夕葉的手忽然頓住，盯著那白衣男子，隻覺得一股極不尋常的氣息自四麵八方而來。
    “在下卻並非言而無信之人。今日這份大禮，在下已經奉我教之主的命令送到了。”
    那悠然平和的口吻，好似他當真是隻是為著武林盛會，送上了一份大禮。
    有人……忽如其來，從背後洶湧而來的殺氣，陡然間讓陳夕葉渾身一震——不行！還不能放手，眼下這白衣男子全然以內力與她相鬥，若然此刻放手，她必是重傷。可是……
    “真希望，在冥山之巔，也能見到姑娘的身影。”
    白衣男子惋惜的聲音傳來，陳夕葉驀然一怔。這一刻，隻能跟隨直覺判斷了！
    左手的手指慢慢用力，腰際銀鈴搖動，眼下放手隻是重傷，可若繼續將背後空門放任，便是死路一條……
    女子冷銳的目光緩緩移向了白衣男子的眼睛，仿佛是知道了她接下來的行動，身後的殺意竟是在刹那之間消失無蹤。
    淡漠空濛的笑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寧靜，原本利如軟劍的白綾在瞬間被撕裂開來，陳夕葉後退一步站定，側身隻感覺到一陣淩厲的刀光，幻化出空朦的淒豔……
    是誰？這刀法……
    來不及回首，陳夕葉足尖發力，袖中白綾如鬼魅般飄開三尺，空氣陡然冷凝，白衣男子右手抬起，瞬間凝成寒冰——
    “相信，我們必然會再見的。”
    話音落下，卻見兩人身形交錯，“嗤”的一聲，冰刃劃破陳夕葉束發的發帶，連帶著幾縷發絲落地，然而女子竟絲毫不避，快如疾風閃電的右手，徑直擊向了男子的喉嚨……
    竟是殺招！
    “陳姑娘住手！——”獨孤銘著急出聲，一切隻在電光火石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