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世上，有人能在帝都神兵閣下毒？
    這世上，有人高手如雲的武林大會之中，對著一眾大懿武林的精英下毒？
    並且，成功了？
    在場的皆是行走於江湖多年的武林中人，自然知道這樣的劇痛並非偶然，然而，依舊是有許多人，已然痛死了過去。當劇痛之感漸漸褪去，原先喧鬧的武林盛會，剩下能站起來的人竟已不多——
    “諸位可還撐得住麼？”率先站起的明風，額前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卻不損其優雅出眾的風姿。
    南宮曜冷硬的麵孔難掩痛苦，血色褪盡隻剩蒼白，回首看了明風一眼，微微頷首。
    宇文華笙隨即站起身來，微微緊蹙著眉頭，執扇的右手稍稍顫抖，前一刻將內力分注於身旁的小妹身上，同時壓製住了她體內的劇毒，眼下更是艱難。
    獨孤銘以劍半跪持地，先前的比武耗損了許多內力，眼下劇毒在體內竟是難以控製了，心頭劃過一絲憂慮，不經意間抬眸看著五步之外的那個女子。
    “七星蠱。”獨孤縝深深閉上眼睛，重重吐出三個字。
    宇文朝南皺眉，“莫非是魔教……可是，我們是何時被種入了蠱毒？”
    許多人都該醒悟——從踏入帝都的第一日開始，就等於是走入了敵人預設下的陷阱之中……最可怕的，如今的他們甚至不知道敵人的真麵目是如何。
    “這般下等的招數，若說是魔教，倒也未必。”
    那寂冷如極北之冰的聲音緩緩響起，冷徹入人的心底，卻讓清醒者焦慮不安的心境漸漸平複下來……尋著那聲音的來源望去，那靜靜佇立在擂台中央的白衣女子，慢慢抬起頭來，望著前方的空寂的某個方向，驀然展顏一笑——
    那笑容，有若塞北荒原上的白雪，紛紛揚揚落地，凍結了大地，扼殺了生的希冀。
    話音落下，隻聽見女子腰際的銀鈴突然作響，在那神兵閣的鼎樓的方向，一個人影隱隱約約地出現——仿佛是隨著那一縷清風，緩緩凝聚而來。
    當眾人真正看清楚後——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子，雪白色的長袍在風中飄動，漆黑的長發不曾束起，額間一枚深藍色的寶石在陽光下格外耀目。想看清他的容貌，卻隻覺得有一層淡淡的霧氣籠罩著……
    是人，是仙，是……魔？
    “沒想到，姑娘不單武功不錯，這尖酸刻薄的口氣也令在下心悅。”
    白衣男子的右手輕輕抬起，左手負於身後，談笑間忽而淩空飛起，停滯於空中片刻，隨即又似於空中緩緩踱步而來……
    先前諸人見識了雲榭前輩出神入化的輕功，卻不曾想，這個年輕人竟也有如此功力！
    “魔教護法，瀾雨。”明風揚眉溫雅而笑，那聲音一如往常，仿佛是在與一位遠道而來的朋友相交談。
    白衣男子含笑回禮，“瀾雨久仰中原的明風公子大名。”
    “你……你究竟有何目的？”九天閣閣主鶴霄，狠狠盯住了那白衣男子，冷冷開口。
    “瀾雨久別中原，來到這百年難遇的武林盛會，自然是要給諸位中原武林的英雄俠士們送上一份大禮，這才不算失了禮數。”白衣男子微笑開口，聲音卻如同空穀回聲一般的縹緲。
    這人以蠱毒害人，竟還能氣定神閑說得如此坦然，當真是……
    獨孤銘冷笑了一聲，以劍支撐，緩緩站起身來，“不知護法可曾聽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這份大禮，終有一日，會加倍償還！
    “這禮已經送出去了。在下也……”白衣男子頗有幾分懊惱，輕輕撫摸著額間的寶石，似是認真思索一般。
    “你究竟想怎麼樣！”南宮曜右手重重握住了刀柄，已然雖是準備出鞘。
    話音落下，獨孤銘亦反手握緊了手裏的寒劍，宇文華笙一手扶起妹妹，一手已經握緊了袖中短劍……中原武林未來的主人，難道會白白落入這陷阱之中麼？
    白衣男子悠然而笑，負手而立，看一眼南宮曜，再掃視著周圍眾人——能熬得過這七星蠱的毒發，這些人都是這大懿武林的支柱，卻也是他此行的失誤。
    “諸位，這七星蠱的滋味不好受，在下也不忍心令諸位武林世家之子忍受噬心之痛。”最後的四個字吐出，著實令在場之人全身一震……那般撕心痛楚，任誰都不願再受第二次！
    “魔教的野心未免太大，西域南疆皆在你們掌控之中，竟還妄圖染指中原？”宇文華笙靜靜看著眼前的白衣男子，眼中已經沒有了往日裏的戲謔調侃。
    “宇文公子，貪婪從來都是人的本性。更何況，諸位在此召開武林大會，不也正是為了吞並我教，奪回你們武林神兵麼？”白衣男子緩緩撫摩著額間寶石，繼續道：“今日，有臣服於我教者，便是這武林未來的主人，若有不服的……”眸中寒光乍現，悠然空寂的聲音在刹那間淩厲無比——“七星蠱的滋味，從來沒有人能熬過第三次。”
    話音落下，眾人仿佛為他這決然殺意的口吻所驚，皆是一怔。
    “休想。”寂靜之中，一個男子的聲音擲地有聲——那正是南宮家的信任家主，南宮曜。
    大丈夫何懼一死，在此與魔教投降，那絕無可能！
    “不錯！你以蠱毒害人，我等站在這武林聖地，豈能向你這等小人投降！”九天閣閣主鶴霄亦站起了。
    “我等今日就與你拚了！”
    “對！——”
    “小軒撐住！小軒！你醒醒！——”
    伊風抱著昏死過去的獨孤軒，一路向著小樓跑下去，神色焦急萬分，竟是一路闖過了重重回廊，直奔比武場上……
    這個人，竟然沒有中蠱毒？
    這樣突兀的闖入，令緊張對持的氣氛霎時變得詭異無比。
    “伊風？”“軒兒？”獨孤銘與陳夕葉同時出聲，遲疑之間對視一眼，竟有些不知所措。
    這少年……白衣男子目光深深，打量著麵前這氣息毫不紊亂的少年，的確是沒有中得那七星蠱的毒。他竟也有失算的時候？！
    沒有注意到周遭意味深刻的目光，伊風緩緩將獨孤軒放靠在一張長椅上，隨即起身，嚴肅而決然的目光，全然不似往日裏的局促不安，“我不管你是誰，把解藥交出來！”這口氣，竟透著莫名的威嚇力，寂靜的神兵閣外，似有一陣強風拂過，令人不禁膽寒。
    這個傻小子，當真是不要命了麼？陳夕葉微微蹙眉，不自覺間已經握緊袖中的白綾。
    白衣男子靜靜聽著，嘴角揚起意味不明的笑意，“這位少俠當真有意思。”目光掃一眼昏迷不醒的黃衣少女，“你是想救你心上人的性命，在下不是已經將最快的方法告知你了麼？”——效忠魔教，吞並中原。
    眾人不禁將目光紛紛轉向了伊風，隻看他如何抉擇——這個武林中默默無名的少年，既不出身世家，也不是什麼武功高強的大俠。假如他投效魔教，於中原武林並無不利，然而，此刻的他，卻是唯一沒有中七星蠱的人，也是眾人唯一的希望。
    “我絕不會幫你，因為你是個暗中下毒的小人！”伊風毫不猶豫的回答聲響起，沒有半分的虛假，由自內心的回答。
    這小子，倒是有幾分傲骨！——雲榭、宇文朝南等武林前輩如是讚賞。
    這人，當真有意思。若他能活過今日……——宇文華笙、明風目光深深，神色多了幾分複雜的笑意。
    白衣男子靜靜看著他，不惱不怒，含笑道：“那麼少俠又以何向在下索要解藥？”
    這問題，卻令伊風著實一愣，似乎聽得甚有道理。
    白衣男子笑意更甚，繼續悠悠開口：“你在這世上生存，總要付出代價的。既然，少俠不願意投效我教，那麼……”這樣有趣的事情，雖在意料之外，卻也是意外收獲。“我便給你一個機會，若你接得住我十招，我就將這枚解了七星蠱的解藥，交給你。”白衣男子把玩著手上朱紅色的丹藥，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
    十招？這傻小子，隻怕一招都接不了！
    “好！”伊風沉聲應下，全然沒有退縮之意。
    看他的模樣，是全然不知道眼前將要麵對的對手是如何可怕。這勝敗不單單隻是輸贏，更是生死，他竟是……
    當真是不知死活！陳夕葉蹙眉正要開口，身後的獨孤銘卻已經向著伊風緩步走去：“伊少俠，請等等。”
    伊風回過身來，愣了一愣，觸及獨孤銘深重的目光，恍然覺得肩頭被壓下了重擔——小軒，不單單是他最重要的人，也是獨孤家重要的三小姐，若是輸了……
    獨孤銘持劍，一步步向他走來，腳步仍有幾分沉重。這一戰，並非那麼簡單，或許以眼前這個少年的功夫，要勝過強敵，竟是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是渺茫，但……
    “這把劍，交予你。”
    此言一出，滿場皆是一驚——獨孤銘，竟是以靈兮劍相托麼？
    “這……這劍……我……”伊風一時結巴，不知如何應答，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五步外的陳夕葉。
    獨孤銘目光稍稍緩和，“伊少俠，如今你是在場眾人的希望，獨孤銘不單是為小妹托付少俠，更是為武林同道相托。”若能將那白衣男子製服，並取得解藥，那便……即使隻有一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