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血雨幾時休 神兵閣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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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銀火燈下,恍如雪色朦朧。帝都的夜色,還遠遠未到盡頭。
明風在長街上遇到陳夕葉時,她的手上多了一盞銀色的燈,蒼白的容顏在燈火映照下,少了幾分往日的孤絕,多了幾分淡淡的溫和。
或許這樣的溫和不過是錯覺,然而卻莫名給人一種想淪陷下去的錯覺。
明風盯著那盞銀白色的花燈,含笑道:“想不到陳姑娘也喜歡著尋常姑娘喜歡的東西。”
即使是最尋常的花燈,放在她的手上,都是美不可言的,就如她永遠一襲白衣翩然,卻無人可以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陳夕葉淡淡掃他一眼,清冷的目光若秋日雪霜:“明風公子不也喜歡著尋常百姓所喜歡的東西麼?”
對於她話語中的譏諷,明風素來視若等閑,溫雅如玉的笑意不變,更多了幾分怡然自適,“明風本不過就是個尋常百姓。”
這樣的笑容,在尋常人看來那是和煦如春風的微笑,但在陳夕葉看來,那卻是虛偽狡詐的代表,恨不得即刻打破了這虛假的笑意。
這世上,許許多多的厭惡是無法解釋原因的。
“陳姑娘可願與明風同行,一路走走?”
明風似乎心情甚佳,兩人並行於帝都街道之上,周圍時而有相識的武林同道走過,有的目光訝異,有的相識點頭微笑,有的欣然望之……總而言之,這樣的兩個人並肩而行,亦是一幅絕美的畫卷。
陳夕葉深吸口氣,挑眉看著明風,“明風公子那麼清閑,倒是少見。”
“自夢曦一別後,在下一直希望能有機會,與姑娘暢談一番。”
陳夕葉饒有興趣地看著明風頗為誠懇的目光,那目光不單單是對著她的,更是對著這周圍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江湖人。
莫怪世人都對這位明風公子傾慕不已了!
“可惜,話不投機半句多。”陳夕葉移開目光,望向手中的花燈,火光在夜風裏搖曳,思緒有那麼刹那間的空白。
“姑娘今日的一招,名動江湖。日後必然也會遇上許多話不投機的時候,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話,倒像是在傳授她行走江湖的經驗了。
“身不由己麼?”陳夕葉喃喃念著那四個字,微微出了神,那雙冰澈的眸子裏,第一次流露出了茫然,雖然隻是一刹,卻仍舊讓明風看得清晰。
“沒錯,縱然姑娘武功卓絕,依舊無法逃脫這四個字。”明風輕輕歎息。
陳夕葉袖中握住白綾的手微微一緊,轉首看向明風,“你認為一個人所做的事情,都可以歸結在這四個字上麼?”
“人性本惡。”明風公子笑容依舊溫雅如玉。
“是啊,人性本惡。如此一來,世間的惡事才算找到了理由。”
“明風一直認為,陳姑娘會是在下的知己。”明風望著陳夕葉,目光深深。
“知己?”陳夕葉冷笑,“天下人人敬仰的明風公子,認為知己當是如何?”
明風搖動手中玉扇,溫溫含笑回答:“士為知己者死。知己,自然是死生相知之人。”
這回答自是明風公子的一貫風格,卻在溫雅中又多了幾分誠懇之意。陳夕葉眸中的寒意卻不減幾分:生死相知?卻不過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罷了。
於陳夕葉眼中,明風從來不是一個對手。
因為對手,可敬,可知,是另一種知己。
而他,隻是敵人。
“陳姑娘認同在下的看法麼?”明風微微側首,含笑的眸子定格在陳夕葉冰寒的眸子中,仿佛是要看清什麼,卻尚未琢磨清楚。
恍然間想起那日手下說起的那句話:“棋逢對手。公子樂在其中。”
落日樓上,宇文華笙與南宮曜對飲,望著城中燈火搖曳,杯中清酒亦閃動著星星點點的光亮,令人不禁目眩。
“這銀華燈火當真是美不可言。”宇文華笙手執碧玉杯盞,已然有了幾分醉意,迷蒙的目光微微掃視一圈,頗有些惋惜地開口,看了眼身旁神色冷峻,剛毅如常的南宮曜,唇邊笑意更甚——“可惜,陳姑娘似乎先走了一步。”
冷硬如南宮曜,對於宇文華笙的言行一貫了解,自然不會有所動容。
“與她比試,你可有把握?”
宇文華笙搖著折扇,一派風流不羈的笑容:“南宮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即使是笙敗了,自也無話可說。”
武林四公子中,要數風流,要說紅顏知己遍天下,當數宇文華笙。
“這的確是你的一貫作法。”南宮曜冷冷看他一眼,“相識多年,我也未能真正看清你的武功。宇文華笙,你當真認為那女子的來曆有那麼簡單?”
“南宮兄,這武林中能走上這帝都神兵閣的,有幾個人的來曆是那麼‘簡單’的呢?”宇文華笙含笑反問。
南宮曜聞言眉頭跳了跳,側目打量了身旁笑得一臉自在無拘的宇文華笙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碧玉清樽上,“你甘心讓出神兵閣主之位,何不效仿明風?”
“嗯?”宇文華笙似是一時不解,即刻恍然大悟,深邃的眸子裏多了幾分譏誚,“在下的傷勢,南宮兄自然了解,而明兄那人……豈是我等常人可及?”
南宮曜微微點頭,沉思片刻後又是冷哼一聲,話語中譏諷之意顯然:“你們的心思自然都是一樣的,何必妄自菲薄?”
“南宮兄,是在擔心陳姑娘若成了神兵閣之主,那處境該是如何麼?”宇文華笙醉意稍去了幾分,眼中卻竟是驚喜之情,“想不到,以冷麵著稱的南宮兄……”
南宮曜冷眼掃過他,不冷不熱地丟下一句:“隻容得你們處處算計他人麼?”放下酒杯,隨即起身準備離開。
宇文華笙回首,臉上是清醒而意味深沉的微笑,晃晃手中的酒盞,“南宮兄,今日當真是以全部實力與陳姑娘比試麼?”
這江湖中處處算計的,又豈是寥寥數人罷了?
隻聽得天空中傳來一聲巨響——當煙花升起之時,帝都城中的所有的人都抬首,看著那一朵朵的燦爛的火花在夜空綻開,絢麗的光芒在刹那間點亮了整個夜空,然後化為璀燦的星雨落下,星星點點,恍如幻境……
南宮曜停下腳步,回首遙望;宇文華笙放下杯盞,抬眸微笑;伊風與獨孤軒驀然抬眸,在望見煙火綻放的瞬間,浮起比煙火更為璀璨的笑顏;南宮謙在尋覓那一抹身影的刹那間抬眸,眸中盡是歎息……
帝都,這樣大,大得尋不見那心心念念尋覓的人;
帝都,又是這樣小,有緣相遇的人,注定會遇見。
在銀華燈火,煙花似海中,靜靜佇立在人群之中的兩個人,或許移首相視,卻漸漸看不清彼此的眉目與神情……
“明風公子,你從不需要知己。”陳夕葉已然回過神來,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隻留下了一句淡漠冷然的話語。很快,那雪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燈海之中……
不需要麼?驀然間的寂寞空冷之感,有如冰冷的北風滲入骨髓。明風看著陳夕葉的背影,一抹別有深意的微笑漸漸浮起,悠然踱步而行,亦漸漸消失在帝都夜色之中……
神兵閣外,雲榭一襲長衣屹立,若遠方而來的仙人,一派仙風道骨。
無論是黑夜還是白晝,無論帝都之中的人如何的多,無論神兵閣是熱鬧還是冷寂,他卻永遠在那之外。
“雲兄,你可是在憂心明日之事?”宇文朝南緩步上前,話語中帶著幾分試探之意。
雲榭聞言,淡淡道:“如今的江湖,已經是年輕人的天下,你我自是看著便好。”
“這些個年輕人,的確不是等閑之輩。”
雲榭收回目光,轉首望向身旁相識多年的老友,“宇文兄,這麼多年來,你心中永遠有放不下的執念。可若是這個執念能由你的晚輩去完成,不也是無憾了麼?”
“哦?”宇文朝南聞言笑笑,笑中甚有深意,“雲兄是這樣想的麼?神兵閣閣主之位,雲兄想交給那個身份來曆成謎的陳家丫頭?”
“她,此番來到帝都,並非為了神兵閣閣主之位。”雲榭負手身後,遙望前方,漆黑的天際之外,隱約有那麼一抹霞光,漸漸穿過黑暗,向著他們而來,卻始終未能看見真正的光亮將黑暗驅散……
“嗯?”宇文朝南聞言不由地看向雲榭,見他一臉的鄭重之色,心下已然有了幾分了然。
一陣沉默後,一聲輕歎幽幽傳來,“隻希望他們能將滅世奪魄尋回,真正讓這武林歸於正統,可惜……”如今,他已經有些擔心日後的江湖了……
“雲兄,你這一生最在乎的,終究是大懿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