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血雨幾時休 隻如初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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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是夢境……很長很長的夢。
可怕的是,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無法醒來。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沒有幽藍色的雪,沒有詭紅的火焰,沒有四麵八方的追殺……
小軒,小軒……你究竟在哪兒?此刻,是否已經安全?
“死了麼?”耳畔傳來男子冰寒的聲音,隻是聽著便覺寒冷徹骨。想睜開眼睛,卻無法動彈,渾身上下都被定得死死的。
不到片刻,另一個懶洋洋的女子聲音響起:“看樣子是沒有。”
“那就丟在這裏吧。”男子冷哼了一聲,仿佛是已經失去了耐心。
女子無奈:“那不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別忘了正事。”男子一邊冷冷開口,一邊卻將手指搭上了他的脈搏,“這小子武功雜糅,內功倒是不錯,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停駐半晌,男子緩緩放下手指。看著這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全身,血雖已經凝結住了,但這一身單薄的衣衫在這樣的寒冬之中,渾身已被凍成了青紫色。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但放著不管,死是必然的。
“這小子能將他人的囑托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女子淡淡開口,俯身已經將麵前滿身都是血的人扶起,“剩下的事情交給你吧。”
一股淡淡的蘭香縈繞在鼻梢,似乎是被這熟悉的香味喚起,奄奄一息的少年緩緩抬起眼睛,仿佛是看清了麵前的女子是誰,竟是露出一絲安心的笑意,嘴唇翕動:“小……小軒……你……沒事……你終於來了……”
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將原本抱得死死的包袱放在了女子手中,終於能放心地昏過去。
“原來是還沒真的昏死。”女子挑了挑眉,看了眼手上的東西,嘴邊漸漸揚起一抹難以琢磨的微笑。
男子漠然看她一眼,“現在是真的昏死了。”
人在江湖,能這樣放心大膽地昏死過去,也是一種幸運呢。
冬日的夜總是格外漫長,明明已經是清晨時分,天色卻還是昏暗朦朧,層層雲霧透出微微亮的晨光,嵐月城中的人仿佛都還在沉睡之中,一座寂冷和平靜的城,偶爾響起早起的鳥兒清脆的鳴叫聲,伴著淡淡的芳草清香,迎接著新一天的到來。
這樣的清晨,雖然寒冷,卻總不失溫暖。
然而,當許多人睜開眼睛,迎接他們的並非那抹陽光,而是——幽藍色的雪。
當淩厲的刀光映著雪色照亮了灰色的天際,鳥兒不再鳴唱,肅殺的寒風吹起幾片落葉,仿佛在預示著下一刻的死寂……
而此時此刻,嵐月城外的山林洞口,正傳來一陣痛苦的尖叫之聲,驚得山中鳥獸紛紛逃離,驚擾了這一片靜謐。
“終於醒了?唉唉,我隻是幫你接骨,又不是要你的性命,至於叫得這麼慘烈麼?”一個清越而略帶慵懶的聲音響起,似是安慰,似是嘲諷。
少年虛弱地循聲望向身後——女子一襲水藍色的衣衫長裙,墨黑色的長發以一枚紫玉簪挽起,素雅而不失冷豔,一張銀色的麵具卻遮住了她的半張臉,多了幾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秘莫測。
“你……”少年出聲想要發問,一開口立刻發現嗓子幹澀,聲音嘶啞。
女子輕笑著起身,“你什麼你?對救命恩人要懂禮貌。”
“是……你救了我?”少年下意識反問一句,忽然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動作,慌忙摸索全身,除了纏繞的繃帶和傷口,竟是什麼也沒有……
“你在找這個?”女子斜睨他一眼,順手便將身旁的包袱隨手往他身上一丟,卻不想他反應一般,剛剛好砸中了他胸前的傷口。不過並未有先前的叫喊,隻是聽得一聲悶哼,想來痛楚亦是不少。
這個人,當真是個笨人!女子望著他緊張的模樣,淡淡開口:“放心吧,雖然是你親手把包袱交給我的,不過我對裏麵的東西,並沒有興趣。”
少年抬首,麵帶了幾分愧色,“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懷疑你的!”
“哦?”女子正要步出洞口,聽得這話又收回了腳步,帶著幾分好玩的神色,微微俯下身來,看著他的臉上的表情,“那麼,你準備怎麼報答我?”
話音剛落,少年臉上立刻熱辣辣的,隻覺得心髒跳動得厲害,“我……我……”支支吾吾半天,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看著女子越發靠近的臉,血氣上湧之間竟是顧不得身上的傷勢,猛然一推,自己卻是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對……對不起……我……”
這一下,傷口怕是裂開許多,又是疼痛又是交集,通紅的臉孔當真是讓人無法捉弄。
“唉,你這人怎麼開不起玩笑?”女子偏頭微笑著問道,麵色並無怒意,反而多了幾分訝異與喜悅之色。這樣簡單的人,她似乎是很久沒有見過了。
可是,這樣的人,卻難在如今的江湖生存,尤其是卷入了這場刀劍爭奪的是非之中……
想到這裏,女子收起了玩性,淡淡道:“放心,救你脫離死路虎口的人並不是我,我不過是幫你接了骨而已。你的恩人麼……”
順著女子的手勢,少年緩緩將目光投向了山洞之外,仿佛是揚起了一陣風,原本昏暗的天空是何時透出了明淨的晨曦光色?“丁零——丁零……”——這銀鈴聲便是昨夜那個聲音!那個在千鈞一發之間救下他的聲音!
素衣絕塵,墨發及腰。
那些人說是女鬼……可是她怎會是女鬼呢?怎麼會有……長得這樣好看的鬼怪?他本就是不善辭令之人,眼下更是連半句感謝的話都說不出口,隻能呆立在原地。
“夕,那些人呢?”藍衣女子淺笑著上前一步。
“殺了。”白衣女子隻是淡淡回答,仿佛沒有注意到地上還有一個慘白著臉色的少年,隨步走入了山洞,“留下一個魚餌,其他的都該現身了。”
藍衣女子不可置否地微笑,“何必這麼麻煩?現成的餌不是擺著?”
聞言,白衣女子轉過身,終於將目光移向了少年身上的包袱,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伊風……他們都叫我阿風。”少年老實回答,忽然又想到了什麼,連忙要開口:“昨夜……昨夜多謝……”
話未說完,卻已經被那冷寂的聲音打斷:“這東西對你很重要?”
聞言,少年下意識攏了攏包袱,並鄭重地點點頭,“是的。我答應了劉叔,要安全將這東西,送到南宮家家主的手裏。”那目光是堅定的,並無先前的窘迫。
是承諾,承諾比性命更重要。
這樣的做法,究竟是愚笨還是……白衣女子冰冷的目光中驀然間多了幾分隱然的笑意:“那麼,你知道自己手裏有什麼?”隨即伸出手,微微示意,要他將包裹放在她手上,那目光中並未有威嚇之意,淡漠中卻令人不敢拒絕。
晨曦的光線透過山洞,淡淡照耀在女子身上,映襯著那清雅絕倫的眉目,若說那水藍衣衫的女子兼有清雅與冷豔之色,那麼這白衣女子便是素淨中透著絕色傾城的孤冷,竟是叫人無法移開目光,隻在不覺之間看得癡了。
少年愣愣看著她,猶豫許久,女子便是很有耐心地等了許久,最終,他還是將包裹小心翼翼地遞上前——包裹中並未有什麼奇珍異寶,隻是三塊形狀普通的石頭。年輕人顯然也是第一次看見包裹中的東西,一時間訝異萬分:怎麼可能?不是……傳家寶嗎?
藍衣女子上前一步,凝視著包裹中的三塊石頭,與白衣女子是一樣的神情:眸中並無訝異,隻是思忖了片刻,看少年錯愕的表情,淡淡道:“這並非三塊普通石頭。”於江湖人而言,這是無價之寶,“你可聽說過,奪魄劍與滅世刀?”
少年思索片刻,“你是說那對魔刀魔劍?”當日劉五叔是怎麼說的?……得之即得天下的刀劍,足矣稱霸於江湖。
他並不懂這些,而稱霸江湖之類的事情,於他而言,從來都是十分遙遠之事。
“你帶著它們,會引來無窮無盡的追殺,你——還要繼續?”既然不想得到奪魄與滅世,問鼎江湖,那麼何必要白白賠上自己的性命?
白衣女子冷聲開口,眸中並無半分關切,卻依舊令身旁的藍衣女子訝異——相交多年,自以為已經十分了解彼此,卻何時見過她這般對一個毫無瓜葛之人一再幫助?
少年緩緩接過了女子遞回的包裹,眸中透著三分迷茫七分堅定,“我……我答應過劉叔的,娘親說的,答應了別人的,就要做到。”
承諾麼?藍衣女子淺笑著,打量麵前這個一身傷痕的少年——看他的打扮,並非江湖俠客,明明武功一般,卻寧死也要守住對朋友的承諾,這般性格倒也當真叫人欽佩。
被女子打量的目光看得有些麵紅,少年撓了撓頭發,一時間才發現救命之恩還未說,正要開口,卻再次被白衣女子打斷:“南宮家的新任家主南宮曜,此時已經前往帝都。劉五乃是南宮家的人,潛伏在雲州三十年,這東西,你最好親自交到南宮曜的手上。”
四、
“雲州,玄明世家勢力所控,可惜劉五為南宮家效力,在此潛伏三十年,卻終究連在故鄉歸老的機會都沒有。”
“你什麼時候喜歡同情不相幹的人了?”
“這話,我該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伊風策馬趕回嵐月城,隻覺得一股腥甜的氣息襲來,心頭驀然一震。
仿佛雪後初晴的早晨,陽光很柔和。這個時辰,城中竟是這樣寂靜,街道上沒有攤販的叫賣聲,甚至沒有行人的足跡……寂靜得像一座死城。
忽而起了一陣風,令街道兩旁沒有上鎖的門扇“吱呀吱呀”地晃動,詭異地煽動著凝結的寒氣。假如仔細去看,或許就能發現,那晃動的木門上,一滴鮮紅色的血液悄然滴落……
不!不會的!昨日離開這裏之前,明明……明明不是這樣……
小軒……小軒……
“別上去!”藍衣女子已經不知何時上前,閃身攔住了他的去路,一貫含笑悠然的目光裏,竟有著難以言語的複雜,“有危險。”
能夠一夕之間將嵐月城變為一座死城的,天下間就隻有……
伊風管不了這麼多,隻想一個箭步向前,卻掙脫不開藍衣女子的束縛,一時間著急,又扯動了傷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刺鼻的血腥味滲入肺腑,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是血煞陣。”白衣女子負手上前,一麵深思,一麵隨手點住了伊風穴道。
“你是說,魔教的右護法瀾風?”
白衣女子皺著眉,“血煞陣以西域蠱術與南疆術法結合,此陣一出,不會有漏網之魚。”說罷,緩緩將目光移向了地上被自己點中了穴道的傻小子,“你現在可以冷靜下來了?”
嵐月城,曾經是雲州一座繁華的小城。
雲旭客棧,曾經是嵐月城中最大的客棧。
此刻,所有陳設都保持著井井有條的原貌,隻有那血斑淋漓,密密麻麻的噴濺在雪白的牆麵,散發著刺鼻的味道,見證了那一場血腥的殺戮……
可屍體呢?為什麼見不到一具屍首?
“小軒!——小軒!——”
伊風瘋了一般踢開原本整齊的桌椅,翻找著客棧的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身上的許多傷口透過紗布,滲出血來,卻仿佛沒有一絲察覺……
可是,他沒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小軒,小軒,你說過的,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不會分開的……
曾經,他從來沒有想過,那個生氣了會打他罵他,傷心了會靠著他的肩膀哭泣的女孩子,原來也有那麼一天會離開他。
原來……
寒冷的風肆虐地吹入,木門和窗戶在風中吱呀呀的輕響。白衣女子霍然回頭,手指按住了袖中的白綾,銀鈴聲悠悠響起——風,刹那停滯。
是殺意!
四、
閉上眼睛,感覺到周遭流動的氣,帶著濃重的蝕骨腐爛的腥臭,令人作嘔。
是幻術,還是結界?
不對!即使是瀾風,也不可能有這般強大的力量。
那分明是……一雙眼睛?帶著冷銳而又似笑非笑的譏諷,微微眯成了一條縫,閃爍著一抹詭異的淡藍色的光。
隻是看著這一抹光,心就猛然一震,隻覺得有一種無形力量在四周升起,幻化成無數無形的銀絲,束縛住了她的身體,無法掙紮,無法動彈。
怎麼回事?這種感覺……
本能地,白衣女子閃身掠退,護住了身後的兩人。那雙眼睛仿佛在那瞬間消失了——所有殺意盡數褪去,濃重的血腥之味彌漫,在耳畔傳來的一聲驚呼中,所有思緒……
“夕,左邊!”
一道水藍色的劍影劃破了灰冷的牆麵,回想起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有如刀槍過體的寒意,全身悚然。
這樣強大的術法……對手比她想象的更加強大。
“是妖魔!是妖魔!——”伊風猛然瞪大眼睛,駭然尖叫,神誌昏亂中的他,已然深陷幻境——黑夜肆無忌憚地侵襲而來,幽藍色的雪一片片落下來,在他額頭融化,仿佛冷汗涔涔而下。隻聽見撲簌簌一聲輕響,周遭詭異的雪竟是在瞬間幻化成了青紫色的蝴蝶,煽動著螢火般的光芒。
雲州氣候幹冷,如今是寒冬臘月,何來蝴蝶?本能地想要躲避,身體卻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看著那鬼魅的光影翩然靠近……
藍衣女子全身已經冒出了冷汗,剛剛的一劍,耗損了她的靈力,即使知道這不過是幻象,卻也無法抑製心中的恐懼。閉上眼睛,蝴蝶已經在肩上落下了,光影在煽動的翅膀之間搖晃,無可抑製的疲憊感會令她漸漸失去警覺,然後……
“瀲。屏息。”耳畔傳來同伴冷靜的聲音,清靈的銀鈴聲平複著她的心境,重重閉上眼睛,“唰——”隻覺得刹那之間有一道淩厲卻熟悉的劍氣破空而來。
“快走!”隨著男子冷硬的聲音響起,周遭一隻隻絢爛的蝴蝶瞬間化為灰燼,猛然睜開眼睛——灰冷色的牆麵,斑駁淋漓的鮮血,還有……滿目的橫屍。
“小軒……小軒……”少年喃喃自語的聲音,仿佛失去了魂靈,絕望得幾近空洞。
閃電般的劍光強行破開了幻境,鮮血淋漓的現實,卻更加令人目不忍視。
“你們沒事吧。”
白衣女子目光漠然,淡淡掃過四周,緩緩收起白綾,沒有理會身後那個從不曾親眼目睹江湖血腥而始終信守承諾,堅信正義的少年,在目睹了血淋淋的現實之後,是怎樣的痛苦與絕望。
身在江湖,沒有人能逃脫既定的宿命,或早或晚罷了。
黑衣男子收起手中的長劍,靜靜地凝視著城外的天空,喃喃自語般開口:“引靈術。”
在以血煞陣屠戮了整座城池之後,將恐懼死亡充斥的亡靈引出,設下靈術,將嵐月城徹徹底底變為一座死城……這種禁錮靈魂的方式,違背人道,這樣狠絕至極的手段,也當真令人膽寒。
“先帶他們離開,剩下的,交給我。”
白衣女子目光淩然,右手輕輕抬起,淩空畫下了一個奇異的符號——“地獄幽火,燃!”話音落下,閃身退了一步,手中的白綾迅速形成一道白障,赤紅色的火焰在周遭燃燒,吞噬著幽藍色禁錮靈魂的束縛。
“亡者往生,生途漫漫……”
“隨風所逝,逝者安然……”
……
“嵐月城乃是雲州地界,明家會善罷甘休麼?”
“魔教控製了嵐月城,就阻斷了明家與上官家的盟約,明家當然不會罷手。”
“既然你早就知道魔教意圖,你何必還要入城冒險。當真……是為了那個傻小子?”
“我隻是想知道,當年的我是否當真隻有一種選擇。”
離嵐月城三裏的官道之上,兩匹馬兒跑得極慢,偶然有那麼幾匹飛馳而過的馬兒,形色匆匆的江湖人,皆帶著幾分肅殺之氣。
當風沙揚起,耳畔是獵獵寒風,吹起白衣女子的雪狐裘衣……
“要去帝都,還有五日路程。照你這樣走,怕是來年也到不了。”白衣女子回過頭,目光微冷,麵無表情地開口。
伊風回神過來,呆呆地看著麵前的女子,沉默地抓著韁繩,猶豫片刻還是決定開口:“女俠你……”
“你想問,我為何帶你去帝都?”
看他的表情,當真是難以藏住事情。女子不自覺地歎息,斜睨他一眼,拉住韁繩繼續緩緩前行,以散漫的口吻解釋道:“你不是沒有找到心上人的屍首,就一直相信她還活著麼?我也想知道,這世上是否真的有奇跡的存在。”
伊風恍然大悟般,朗聲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個女俠!行俠仗義的女俠客!”就是說書先生所言的,獨行於江湖,逍遙自在,施恩不望報,俠氣幹雲……
女子神情微微一僵,隨即冷聲道:“我不是。”第一次動手殺一個人,她手中的白綾,就注定不是為了正義。
“女俠,我……”
“我不是女俠。”女子冷冷抬眸,不動聲色地糾正了他的稱呼,“我叫陳夕葉。”
陳,夕,葉。伊風默默念著這三個字,仿佛是想努力記住,生怕忘掉,那緊張的神色,又似乎是想將這個名字刻在心中。然而這一刻的他,並不知道這三個字於他而言的意義,即使是多年以後,他也不曾明白。
無關於情愛,不止於恩情。
“你已經看見了嵐月城的屠戮與血腥,你可知道,昨夜我若不出手,你也便是如此了。”
伊風一愣,不知她為何突然說起這話,隻是,他的命自然是她救的,下意識便點頭,“以後無論陳女俠有什麼事情,我都一定幫你……不是,我是說,你有什麼吩咐……我……”看見她平靜孤冷的背影,越發緊張,本就不善言辭,眼下更是結結巴巴,不知所以。
這個人,是非黑白似乎必須分得清楚。但江湖何來是非黑白?這樣的人,如何在江湖上生存?女子回過頭去,淡淡瞟了一眼身後慢悠悠拉著韁繩的傻小子,“若是我要你殺人,你也會去?”那聲音依舊是冷冷的,聽不出是玩笑還是認真。
殺人麼?第一次殺人時的感覺還依舊那樣清晰,他無法將自己真正當做一個江湖人,認為奪取他人的性命乃是等閑之事。就像是自己明明離開了家鄉,想看看傳說中的江湖,卻始終覺得那離自己很遠。
是了,所謂承諾,所謂決心,都不過如此。
陳夕葉緩緩抬起頭,將目光投向了渺遠的天空,“你,並不適合江湖。如果你找到了你想找的人……”就回到你的家鄉,遠離這無盡的廝殺。
“殺人,並不是好事。”伊風的聲音有些低沉,不知是慚愧還是膽怯,“劉叔說過,那些江湖中真正可怕的,不是殺人如麻,而是殺人不見血,像我這樣的,應該很容易就死了。可那些殺人的人,總會被另一些人殺掉……人活著,多不容易啊!”
這個看似傻愣的小子,竟然也會有如此深沉的言語。然而,這樣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又似乎是一種必然。不曾真正經曆過江湖血腥,不曾真正見證過江湖險惡……
想到這裏,陳夕葉忽然拉住了馬,環著手側過頭,冷寂的目光掃視著麵前的人,眸中有些不可思議。伊風臉一紅,連忙低下了頭,一邊思索著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一邊心下又不知在什麼事情後悔不已。
“假如你心愛的人,與嵐月城中的人一樣,死於魔教血陣之中,這樣的血仇,你會為她報麼?”陳夕葉冷冷盯著伊風的眼睛,仿佛試圖從中尋找那麼一絲動搖亦或堅定。
由殺戮開始的恩怨,隻有殺戮可以解決。
“小軒……她……”
她從不希望他變成一個隻為了複仇而活的人。可是,若然這世上最在乎的人死去,他究竟又是為何而活?
陳夕葉不自覺地將目光移向了天際,湛藍無雲的西北天空,隱約有著一抹霞光照耀著遠方那座寂寞的城池,又似乎是在告知人們,這一年寒冬最後的一場雪……
“你的心上人,你會再見到她的。”伊風猛然抬頭,對上女子眸中淡淡的笑意,仿佛冬日裏的暖陽令積雪緩緩融化時的溫暖與平和,溫和的安慰竟令人覺得不真實。
“隻要你想找到她,江湖便很小。”
等你有了足夠的力量,足夠傾覆整個江湖的力量,你一定能找到她。
隻要你擁有了那樣的力量。
伊風怔怔望著女子堅定的目光,心頭莫名一震——這樣的女子,她會有什麼樣的故事,什麼樣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