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血雨幾時休  隻如初見(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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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如初見
    這些年,我走過了許多地方,遇見了許多人。每每在黑夜之中停留,總能感覺到你就在我身邊,含笑不言,玉扇輕搖,眸光流轉之間,無關深情,恍如千年。
    這些年,我經曆了許多事情,幫助了許多人。每每行走在江湖路上,總能聽見關於你的曾經,關於那段刀光劍影的歲月,在後人的筆下繪成了不可企及的傳奇,那樣的你,那樣的我,已成為江湖的過去。
    一年又一年……我終究是停下了腳步。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找我,即使那一天,我已經老去。
    原來,當故人一個個逝去後,隻剩下我一個人老去,並沒有想象之中的孤寂與傷感。
    未能實現的一世逍遙的夙願,來生的來生,我們終究會再次遇見,再也不會分開…
    一、
    大懿宣帝十五年,天下太平,盛世繁華。
    七月的江南,淅淅瀝瀝的雨綿延不斷,帶走了夏日的暑熱,留下了不盡的陰涼與淡淡的淒冷。秋季仿佛已經提前來臨,枯寂的葉子散落在江麵之上,江邊竹樓歡暢的人們,卻並未知覺。酌酒清歌,歡聲笑語,彌漫著整個竹樓,聲音飄到了江麵之上,偶然夾雜了幾縷漁歌,再伴著江上飛鳥的鳴啼,彙成了絕妙的樂曲。
    一隻竹筏緩緩行在江麵上,穿過了幾叢蘆葦,在綿綿細雨中,顯得格外愜意。當竹竿劃過了水麵,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江上的清風拂麵,夾雜著飄忽的細雨,便成了一幅畫,畫中的兩個人,劃船的男子黑衣勁裝,鬥笠低低地擋住了年輕而英氣的麵孔;靜坐執傘的女子,一襲素衣清然,卻已是紅顏遲暮,寂靜滄桑的容顏依稀可見往昔的傾城絕豔。
    竹樓之中,歡聲笑語漸漸消散,一縷若有似無的淡煙卻在江麵環繞,似冥冥之中的指引一般,召喚著竹筏靠岸。
    越是靠近岸邊,一抹似有若無的琴音,便越是清晰,從那不遠處的閣樓幽幽傳來。
    “主人,到了。”男子輕聲提醒,在見那雙澄澈的眸子緩緩張開的一刻,又立即低下了頭,將鬥笠掩得更低一些,隻願她沒有看見他。
    聽雨樓。
    樓外古樸典雅,樓內布置卻是簡單無比:一張軟榻,一把屏風,一張長桌,一把古琴……隻因常年居住在此的人,讓一切簡單化為了雅致。
    少女,容顏如玉,黑發及腰,雪衣素淨,坐於軟榻上,嘴角是悠然的微笑。
    “清姑姑,你是來聽琴的還是喝茶的呢?”少女一邊取出茶具與早已經備好的清泉水開始煮茶,一邊歪著頭微笑著詢問。
    年長的女子笑而不語,隻是緩步走到了窗邊,目光裏始終是淡淡的笑意,“又是一年過去,你又長大了一歲,性子倒是越發像個孩子了。”
    “我隻在姑姑麵前當個孩子,不好嗎?”少女凝眸一笑,素淨的臉頰上一對淺淺的酒窩似有若無,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孩子,總是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可是真正長大的孩子,卻希望自己永遠是個孩子。
    可是,眼前的這個孩子,似乎從懂事開始,就希望自己是個孩子。
    濃濃的茶香飄散,彌漫著整個屋子,令人不禁心曠神怡——“這茶的名字,是什麼?”接過茶杯,深深感受著茶香沁脾,淺淺飲下一口,濃淡得宜,一股獨特的清新之氣縈繞,久久不散,足見煮茶人的心思細膩,獨具一格。
    “浮生若夢。”
    端著茶的手微微一僵,隨即恢複平靜,“怎麼說呢?”
    “昨夜做了個夢,夢裏一道淡青的身影,如青荷臨風而立,唇邊一抹淺笑透著不盡的優雅明和,我一定不曾見過他,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好熟悉。姑姑,我想,那便是我的父親了,如你所說的那樣,臨風而立,舉世無雙……”
    少女沉浸在對夢境的回想之中,未曾主意到對麵之人,眸中閃爍的光彩,那是一抹最深重的傷痛與最無奈的釋然,有若夜空中消逝的煙火,最短暫的光芒,最久遠的想念。
    臨風而立,舉世無雙。
    明風,如果你見到了這個清雅脫俗,聰慧豁達的女兒,你定會高興吧!她竟是像極了你,亦像極了她的母親。
    雨,漸漸停歇。
    雨後初晴,那一抹燦爛的光穿越了雲層照耀在她的身上,一襲白衣染上了一層薄薄的光芒。少女轉過身,觸及到那柔和的目光,隻覺得周遭的光線流轉,似是要讓陰影散去,留下一片純淨光亮。
    “念夕。”
    那低聲的呼喚,有若山中笛音,飄渺無蹤卻真真切切。仿佛燭光點亮了少女水眸瞬間的光芒,襯亮了那一張明淨清美的容顏。
    “念夕,你聽過許多關於你父親的故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想不想聽我說一說,那段歲月真正的樣子?你可知道,你的父親是世上最完美的男子,而你的娘親,亦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女子……他們拚盡了性命,隻願還江湖,還天下一個真正的太平。那般胸襟,是我永遠無法企及的……”
    聲音空寂飄渺,好似隨風飄落的雪,目光落在少女明淨的雙眸上,帶著一貫的柔和與慈愛,緩緩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拂開少女額際的發,指尖輕畫眉眼,一雙眼睛清澈如水,未有絲毫雜質——像極了故人的容顏,卻少了幾分淩厲多了些豁達釋然。
    是了,念夕。
    袖手江湖,一世逍遙——當初少年時候的心願,我們卻都沒能完成。
    浮生若夢,恍然回顧,往昔依然。
    青煙飄渺,故人相忘,隻如初見。
    二、
    大懿,淵帝二年正月十五,一場悄無聲息的宮變,結束了長達十年的女帝專政。
    朝政不穩,江湖亦生變故,自第九任神兵閣主石鳶失蹤,江湖各派沉寂百年終得以脫離神兵閣束縛,一時間失去了所有秩序。
    淵帝四年,神兵閣失竊,“滅世”與“奪魂”,並武林第一的神兵,不知所蹤。自此,武林各大世家,各大門派,徹底打破了鐵則,各自吸納勢力,相互結盟,相互吞並,皆欲成為新一代武林霸主。
    淵帝七年,各方勢力漸漸成形,中以皇城帝都為中心的祁雲世家,家主雲榭乃當朝皇親國戚,身份尊貴不同於一般江湖之人;皇城以北向西,皆屬魔教勢力,延伸至神秘的南疆,盤根錯節,意圖侵蝕武林;西為玄明世家,占古月十三城,據西域中原要道,富可敵國;皇城以南,皆屬中原四大世家,南宮、上官、獨孤、宇文,以南宮家為首,穩居江南。
    淵帝十年一月,魔教教主豐寒,取得“滅世刀”,欲統領江湖,號令天下;
    二月初一,祁雲世家聯合四大世家,攻入魔教,險全數覆沒於冥山之巔;
    三月十五,魔教教主豐寒逝世,滅世刀不知所蹤。自此,武林世家深受重創,魔教亦退回北方,休養生息。
    淵帝二十年七月,祁雲世家家主雲榭廣發英雄帖,邀武林世家齊上帝都神兵閣,商討北上取回“滅世刀”。一時間各方人馬,蠢蠢欲動。
    “滅世,魔刀也。白魔,引南疆幽火,尋極北寒鐵,積怨煞之血,熔千載魔性,弑殺,飲血,不詳也。”——《神兵錄》
    許多人會忘記,人性深處的欲望,遠比刀的魔性,更加可怕。
    幽藍色的雪,落在漆黑色的刀上。粗重的喘息聲漸漸隱沒在密林之中,雪光漸漸暗淡,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成了最好的隱蔽。
    空氣裏依舊彌漫著血腥的味道,夾雜著冰冷的風,灌入口鼻之中,原本強忍著痛苦而隱藏氣息的少年,終於無可抑製地劇烈咳嗽起來。
    濃重的殺戮之氣仿佛從四麵八方蔓延而來,黑夜下的密林冷寂凝重,偶然間的枝顫葉落都令人膽戰心驚。幽藍色的雪隨著耳畔呼嘯的北風,紛紛揚揚在四周落下,少年劇烈地喘息著,身體卻不敢移動絲毫,隻是將目光緩緩移向了手中緊握著的漆黑色大刀之上。
    就在半個時辰前,他用這把大刀,殺了一個人——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殺人。
    當刀身抹過了那個人的脖子,鮮紅而溫熱的血染紅了周圍飄落的雪花,他的右手微微顫抖,幾乎抓不住刀柄。他從來沒有想過,了結一個人的性命,是那樣簡單的一件事情。
    他不想死,他不能死!生死隻在一念之間,如若那一刻,他因為恐懼而放下了手中的刀,那麼此刻,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猛然間,耳畔傳來一陣清晰的馬蹄聲,驚擾了密林的寂靜,少年努力保持清醒,看清了那伴隨馬蹄聲自遠而來的火光,原是五個關外獵戶打扮的男子正高舉火策馬而來。
    先前與他對持的,並非這一幫人。他們又是為何而來?
    “臭小子!把東西交出來!”為首的中年男子,乃屬五人中最為粗獷的存在,其暴喝聲響徹了密林,令少年徒然間心頭一震——他果真是應該做最壞的打算。
    幽藍的雪還在身旁一片一片落下,少年徒然抬頭望天,漆黑的夜空仿佛無能為力的命運軌跡,身後高聳的楊樹已然枯寂,隻留枯木樹叉指向夜空,像極了無望的抗爭。
    即使是絕望,他也不會放棄!
    少年僵直的手臂重新有了溫度,以刀身抵住了地麵,借力緩緩站了起來。
    那五人已經將他團團圍住,即使身上無傷,他也已不能再逃了,身後不出十步,就是懸崖。這一刻,他心中是有恐懼的——恐懼死亡,渴望活下去。這是人最初的本能。
    這樣的恐懼,即使是竭力掩飾,也無法逃脫四周江湖閱曆豐富的刀客之眼。
    那五人之中最為年長的刀客,一麵微微向其餘四人示意:莫要輕舉妄動;一麵緊緊盯著年輕人倔強的麵孔,不放過一絲神情變化。“小子,將你手裏的包袱留下,我們放你一條生路!”那聲音相較那為首大漢,少了幾分威嚇,多了幾分勸告與誌在必得的果決。
    少年沉默不言,隻是下意識護了護手中的包袱,緩緩將其放到了身後。
    “小子,莫非你也是南宮家的人?”年長的刀客上前,細細打量著眼前一身重傷卻依舊倔強而有骨氣的年輕人,“否則,就是你自己想取那奪魄劍,爭當這武林的主人?”
    “我……我隻是個打雜的,不想要什麼奪魄劍。”少年微微皺著眉頭,抓緊了藏放在身後的包袱,聲音裏徒然又多了幾分底氣:“何況,這東西並不是你們想要的什麼奪魄劍。”那目光中既有畏懼,亦有著決絕的堅定。
    “大哥!我看這小子是和我們裝糊塗,說那麼多幹什麼!”
    “就是!先宰了這小子!”
    邊上幾位刀客大漢已經明顯沉不住氣,想他們縱橫塞外,殺人無數,何時還需對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低聲下氣?何況,這少年的武功,他們一眼便知深淺,根本無需忌憚。
    那位年長的刀客卻是不以為然,放低了聲音,帶著一絲更為慎重勸告的口吻:“年輕人,你可聽見了,別說你現在受了重傷,即使你一身完好,也非我等的對手。你自己也說了,你不過是劉五雇了打雜的夥計,莫非也要為了那江湖之爭,枉送了性命?”
    話音剛落,隻見那四位刀客伸手握緊了腰間的長刀,一個個目光如炬,有如獵人圍捕著落入陷阱的獵物。他們在等待一個時機,他們的目的,是他手中的包袱。
    對了!包袱!這裏麵的東西定然對他們很重要!若然這東西有什麼閃失,隻怕他們難以交代,所以……少年粗重地喘息,腦中迅速思考。
    隻見那為首的大漢目光如刀,盯著少年努力思索的模樣,隻當他是心有所動,猶豫不決,亦是稍稍收起了原先威嚇的口吻:“小子,我看你年紀輕輕。我們行走江湖多年,卻也不喜歡濫殺無辜,不如你將東西給了我們,我們給你五十兩銀子,夠你回鄉買地,娶媳婦兒了。你可要知道,那是你跟著劉五,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銀子!你想想,就算你護著這東西逃了,你又能得到什麼呢?傻小子,你不會連這都不會分辨吧!”
    不喜歡濫殺無辜?這些人倒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冰冷的風中伴隨著一聲幽幽的冷笑,然而未經耳畔,伴著幽藍色的雪,未落在地便瞬間消散,仿佛幻聽。
    人生在世,何其不易?一般人都會知曉如何取舍。隻可惜,他一向是個“傻小子”。
    “我娘親說過,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就要做到。我答應了劉叔的,他在我落魄的時候幫了我,如今,就算是不要我的命,我也會做到的。”年輕人再次深深攏緊了包袱,咬緊了下唇。這一刻,他的目光裏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恐懼,有的隻是堅定與決絕。
    “好你個臭小子,今日可是你自己找死的!”幾個大漢耐性已經耗盡,凶相畢露——他們就不相信,世上還有人是不怕死的!
    眼見著五把刀逼近,少年下意識倒退幾步,身上幾處被凍結的傷口仿佛被撕裂,痛楚源源不斷而來,竟是連舉起刀來的力氣都沒有——今日當真的就是他的死期嗎?他隻是想賺夠了錢,回去好好侍奉娘親,可如今卻似乎做不到了。
    就在大刀砍來的一刻,年輕人身形微側,憑著敏捷身手,躲過了致命一刀,一麵赤手擊向了為首大漢的咽喉,一麵向著身前的楊樹重重擊去,動作幹脆利落,卻是已經盡了他十年來學武所成的全部力量。
    然而畢竟是縱橫江湖幾十年,憑著多年來刀客生涯的經驗,大漢終究是躲過了那一擊,冷汗涔涔,回過神來不禁氣急,怒吼一聲——“殺!”
    怒音響徹密林,隻聽見“哢嚓”一聲,蒼老的楊樹緩緩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粗大的巨木橫倒而下——來不及喘息,這竭盡全力的一擊,隻為他爭得一絲空隙,不能有一絲猶豫!少年抱緊了手中的包袱,疾速向著前方飛奔而去……
    劉叔將刀交在他手上的時候告訴過他,江湖人時刻不能放下的,就是手中的兵刃。可是,他已經沒有了廝殺的氣力,更沒有了握刀的理由。
    是,他知道,黑暗的前方究竟有著什麼,也知道這一步跨出,將會如何。
    耳畔是呼嘯的寒風,伴隨著越來越大的風雪,幾乎要將他吹倒。隻是十步的距離,為什麼那麼遠,那麼遠?
    不好!他要跳崖!——大漢們反應過來的一刻,飛身躍過巨木,立即伸手欲要抓住那個滿身血汙,卻向著懸崖死路飛奔去的年輕人,即使是那最為年長的刀客亦是訝異萬分:這個看似普通平凡的年輕人竟有這樣的義氣傲骨麼?
    “丁零丁零——”
    風裏傳來了隱約的銀鈴聲,渺遠得似是從遠方飄來,下一刻卻仿佛已在耳畔響起。
    隻是這麼一瞬之差,電光火石之間,漆黑的夜空中忽而閃過一抹白電,時間仿佛在一瞬間停滯,幽藍色的雪,赤紅的火光,都在那一刻凝結。
    這變故來得那般突然,隻是眨眼間的功夫——那前方飛奔的少年已經不知蹤影。
    五人在一瞬間呆呆的站立原地,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隻覺得有一陣陰冷的風吹過,竟似將人浸入清寒的水中,涼意由背脊生出,叫人膽寒。
    他……他可是跳下去了?不!不可能!他分明是消失了!
    莫非當真是山中鬼魅作祟?!不!正如這幽藍色的雪,一定是魔教中人的邪術!
    “大哥……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心生恐懼之餘,四個年輕的大漢隻能將希望寄予江湖閱曆最為豐富的年長刀客,“剛才,剛才……”
    “勿慌,先別自亂了陣腳!”年長者看著麵前驚懼萬分的弟兄們,眉頭深深皺起,厲聲嗬斥眾人。行走江湖多年,若說那是人,怎可能有如此快的身法?可若不是人,莫非真是……
    雖說都是在刀口之上過活幾十年的人,平日裏殺人見血都是不少,卻終究是難以對鬼神之事全然淡漠。
    “不管怎麼樣!絕對不能讓那個小子溜了!”為首的大漢定了定心神,將心頭那一抹深刻的恐懼撇去。五人之中最為年長的是大哥,但行事帶頭的素來都是他。猛然轉身舉起了火把,對著身後的弟兄道:“多半是魔教賊人動的手腳!咱們關西五雄怕過誰?弟兄們都給我搜!就算是鬼,咱也要活活捉出來!”
    如此破釜沉舟之勢,竟是讓一個個原先還膽怯的弟兄們紛紛壯起了膽子:“對!什麼魔教妖術!咱們今日決不能放過那個小子!”
    “慢著——”沉思的年長者厲聲開口,如同冰冷的雪水欲澆熄熊熊火焰,“若當真是魔教中人的詭計,你們這般衝動,豈不是中了敵人的詭計?”
    “什麼詭計!”為首的大漢粗聲打斷,麵帶怒色,“若非剛才你與那小子說了那麼多廢話,那小子怎有時間恢複氣力逃走?”
    若是往昔,對於這位年長而江湖閱曆豐富的大哥,四人素來是敬畏有加,然而這一刻,心頭卻似乎籠罩著魔障,這漫天的詭異的雪,紛紛揚揚,落在身上消失無蹤,沒有一絲冰涼之感,反而撩動著人心底深處的欲望。
    “二哥說的是,大哥你未免太過仁慈了。早些將那小子宰了,何來如今的麻煩?”五人之中年紀最小的刀客亦忍不住開口,言語中亦有責難。
    這一夜,實在太詭異。年長者心頭略過一絲涼意,林中似是吹來一陣幽冷的風,伴著一曲清冷的歌,渺遠而悠深——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艱難兮獨後來。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幾個刀客大漢剛壯起的膽子,因著這一淒冷的歌聲而不禁瑟瑟發抖……
    是鬼魂!真的是鬼魂!
    “君思我兮不得閑;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君思我兮然疑作……”歌聲悠悠清冷,幽幽飄雪仿佛隨歌而舞,迷亂了山中之人的視野……
    山鬼,山鬼……
    如果不是鬼……那麼眼前這白衣的女子,是怎麼出現的?
    如果不是鬼……世上怎會有這樣美,這樣美的女子?即使蒙著麵紗,即使看不清她的麵目,卻無法去否定,那是他們此生所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她是如何出現的?仿佛隻是這麼眨眼之間,
    “什麼鬼!老子不相信!”為首的大漢顯然已經失去了冷靜,隻聽他怒斥一聲,原本顫抖的雙手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揮動馬鞭,重重向著眼前纖瘦的白衣蒙麵女子襲來——或許是人在恐懼到了極點之時,往往會變得什麼都不怕;又或許是這一夜詭異的雪,在隱約牽動著人心,操控著人性深處的暴戾。
    周圍幾個大漢仿佛在一瞬間醒過神來,第一反應竟是想阻止這一鞭:“小心!——”三個大漢都不禁驚呼出聲,眼見著馬鞭子就要抽在女子身上,她竟是麵無懼色,不閃不躲!
    在千鈞一發之際,那鞭子竟是遲遲沒有落下——回過神來,他們終於能確定兩件事情:第一,這女子並不是鬼,而是有血有肉的活人;第二,這是一個武功極高的女子,纖細的手就那樣穩穩握住了鞭子,那大漢竟是被女子力道所束縛,想將繩子抽回,竟怎麼也拉不動。
    這女子看起來不過十八歲,怎麼可能會有這樣高的武功?
    大漢粗黑的一張臉已經憋得通紅,心中又驚又怒,壓低了聲音:“你……你究竟是誰?”
    女子神色淡淡,仿佛手中握著的不是馬鞭,而是一件隨手把玩的飾物。麵紗後的容顏仿佛揚起一絲冷笑,清冷的聲音響起:“我知道你們所要找的東西是什麼,也知道你們的幕後主使是誰,更知道你們從前殺過多少無辜之人。你們說……我該用什麼理由,饒過你們的性命?”那口氣,似是當真有幾分苦惱的思索。
    此言一出,當場便是讓五個大漢打了個寒噤,仿佛一下子清醒了回來——他們在江湖中摸爬滾打多年,怎能忍受這樣一個小丫頭的侮辱?這女子縱然武功極高,他們五個人一起上,總不會讓她占得半點便宜!今日,他們就是以多欺少,也斷不能忍下這口氣!
    眼見著兩個大漢突然拔刀而來,女子心中似乎早有意料,指尖微動,手中的鞭子便從那為首的大漢手中脫離而出,他隻覺得右手全麻,沒了一絲使刀的力氣,想要阻止身後的弟兄,已經來不及——這女子武功深不可測,絕非他們所能敵!
    隻見白衣女子輕輕揮動馬鞭,看似柔和的動作,卻似灌入了淩厲的殺氣,一瞬間將那揮來的三把長刀削斷在地,兩個大漢茫然之際,隻聞女子冷笑一聲,身形輕盈,腳尖微微點地,下一刻,有如一道閃電,那身形有若鬼魅……
    十多個大漢已經瞪大了眼睛——這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一個人,竟然有這樣可怕的身手,並且,她是一個女子。
    當他們回神,已經太晚,那女子身影變幻太快,刹那已在他們身後,手中的白綾已經纏上了為首大漢的脖子,隻聽見近乎絕望的淒喊聲在耳畔響起:“大哥!——”
    然而,那為首的大漢,刀客們的大哥,曾經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刀手,在這一刻,連一聲求救亦來不及呼喊,生生被白綾勒住脖子的痛苦,死亡降臨的恐懼,彌漫在了心頭……
    死亡來臨太快,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回去複命的,一個人就可以了。”
    那聲音低沉陰冷,仿佛來自地獄勾魂索命的使者,令人毛骨悚然。月光偷偷撥開了烏雲,清冷的光線映襯著女子如玉的容顏,如雪的衣衫,如墨的長發——那本是一幅絕美的畫卷,卻讓人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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