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風似乎不是太凜冽了，鵝毛大小的雪花緩緩飛落，好似微風中輕輕揚起的柳絮。
    平坦的曠野上茫茫一片皚白，好似大地都換上了一層銀衣。客棧透出的光輝映在雪中，閃射出一片晶瑩的星光。
    我裹了條紅色的裘衣，獨自坐在房間裏，看看窗外。
    房間中燃了兩個火爐，熏香溢出的梅花香氣彌漫整個房間。
    世琰始終是沒有來。
    “怦怦——”
    “誰？”
    “小的來給公子上飯菜。”
    我拖著步子將門打了開來。
    指尖阿環梳著兩個發髻，滿麵紅光，一臉笑意，活蹦亂跳得像隻小兔子。他將飯菜放到了桌上。
    那盤盤碟碟的盡是大魚大肉，一個個，滿是新鮮味道，金燦燦的湯食上浮著一層油光。
    我一下子沒了胃口，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
    “阿環，你見到趙公子了嗎？”
    他低頭忙著擦桌子，答道；“趙公子？未時出去了。”
    曾想那時候我應該還在小睡，魏雨琛曾來囑咐外麵雪大，絕不可出房間。
    我心猛地一緊；“未時？未時……應該還下著暴雪罷……”
    阿環一怔；“未時，確實還在下大雪，小的在大門收拾行裝，趙公子說要喂馬，就出去了……”他也意識到事情不對，聲音也虛了。
    周身瞬間沒了溫度，那不知名的花草依然在窗邊裝點著孤寂的綠意。寒風侵入窗縫，好似身體被刮透了，輕飄飄的。
    “世琰……我要去找他，我得去找他。”說罷，我扶起那圓木桌，拖著步子走向門口。
    身後響起阿環稚嫩的聲音；“陸公子，吳公子囑咐您不能出去！”
    我瞥他，並未說什麼話。
    推開那扇門，走了出去。
    紅萼簌簌，芳雪初積。執子之手，浮生若夢，落花流水西。
    轉身下了木梯，大堂內卻靜悄悄的。兩三個小二打點折桌椅，屋中回蕩著掌櫃打算盤的脆響。來回幾個侍人往返於後廚與中堂，忙活著晚膳。
    環顧四周，我卻始終沒見到那人的身影。
    倒是有一個瘦削身材的青年向我走來。江崇明還了欠款之後也神采奕奕的，臉頰渲染了一片紅光。
    “陸公子，您這是去哪兒？”
    我問；“你見過趙公子嗎？”
    江崇明眉頭一皺，柳葉細眉微微上挑。
    他雖然未說話，我也知道他不曉得。
    隻是他將我上下打量的神情，讓我很是在意。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著裝，我僅是將乳白的褻服外披了層紅裘。如若平常，著實有失大雅，我卻顧不了那麼多了。
    向他寒暄後，我又匆匆轉身，走出了客棧。
    那扇朱赤大門外是一片清朗的夜色，白雪映襯天空顯得也並不是那樣單調了。如羽毛一般輕落的雪片散落衣衫，栗色長發。
    馬廄中也找不到那個男人。
    我輕撫去肩上的落雪，向曠野眺望那人的身影。
    “世琰——”
    隻有寒風細雪窸窸窣窣，聲音也消失在了遠方。
    “世琰——”
    依然沒有回應。
    我肚子在雪地裏打轉，來回踱步，生怕漏了任何一個蹤跡。
    他，不會離開我了罷……越想越難受。能感到一陣冰冷刺骨的寒風，無邊無際，蔓延全身每個角落。
    “世琰，世琰……你回來——”
    “小徹？”
    我聞聲轉頭。
    “看你的表情……期待的人不是我，對嗎？”那落雪中的男人身著金衫，烏發束冠，一雙明媚的桃花眼閃爍著溫潤得光芒。他向我伸手，朝我微笑。
    “陛下……”我怔怔地立在那裏。
    吳玦踱步向我走來，猛地一瞬拉我入懷，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身體依然冰冷，但能觸及那人熾熱的胸口。
    “這麼冷，怎麼出來了？”
    “因為要找趙將軍。”
    他沉默了一會兒；“是嗎，那朕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回來了……”繼而撫了撫我的長發，輕笑；“你為何，還為他傷心呢？”
    我頓；“因為，他是我的心上人。”
    聽那人淺笑；“你這次還真坦白，朕果然上你的當了。”
    “嗯？”
    他溫柔地拍去我發間的雪花；“相處五載，你以為真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嗬……你根本沒打算守約罷。”
    原來，吳玦早知道了，那他為何還處處順著我的意呢？
    雪花依然飛舞著，夜色朦朧。隻聽見遠方歸來的車馬碌碌，馬鈴叮叮，兩個紅燈籠開出一道明亮的夜路。
    我抬頭看著吳玦，隻見他眉眼低垂，雙唇淺笑，唇下一點朱砂痣有些妖嬈，他的五官也非常端正，笑容似乎含著秋山露水，能迸射出璀璨的星光。
    吳玦輕輕地俯下身來。
    口中鼻間，溫熱的氣息能撲在我的臉上。
    我怔怔地僵在他懷裏，不敢亂動。
    隻感到一陣溫熱覆上我的額頭，那是一枚輕柔的吻，有些眷戀。
    我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輕輕從他懷中掙脫。
    “陛下，我……是個男人。”
    吳玦輕笑；“朕知道，但是朕喜歡。”繼而又將我上下打量，溫熱的指尖輕觸我的側臉。“朕這輩子可能妒忌的人隻有一個了。”
    “嗯？”
    他的眼眸異常清澈地凝視著我的眼，然後輕拍我的肩，將紅裘束緊；“外麵冷，早點回去罷。”
    我抿抿唇，繼而對他微笑，點點頭。
    並非想要笑，隻是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對他。吳玦為一代帝王將相，怎麼能喜歡我——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但是，他的神情卻很認真。
    我垂著頭，慢慢往客棧踱步。
    漫天簌簌的白雪飄揚而下，輕盈，靈動。如同一場淒美的梨花雨。飛花如同瓊羽羊脂一樣美麗，我不禁伸手輕觸，卻始終消失成了一片冰涼的淚。
    “世琰……”
    那個男人一襲銀衣，佇立在這場梨花雨中。朱唇皓齒，膚如凝脂，鳳眸微瞥，嘴角微微勾起，似笑卻非笑。
    隻是我喊了世琰的名字，他卻在我三步之遙處轉身了。
    “世琰——”
    他停佇，回首看我，輕輕笑著。
    莫非世琰剛才看到了那一幕？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剛才出來找你，正好碰到吳玦……”
    “沒事，我知道。”
    不知怎麼，他的眼神有些哀傷，且有些無助。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雪中，靜靜地看我，
    他不相信我了嗎？
    本來覺得冰冷的心滾燙起來。現在又像是焚香中最後一抹青煙，徹底熄滅了。
    我飛身一躍到世琰麵前，一下子抱住了他，撲進了他的懷中。用力摟緊他的腰，努力攝取他的體溫。
    “徹……”
    世琰的聲音依然清澈，低沉，好似冰下流泉一般。也很熟悉，很溫柔。
    像是分離了很久很久，猛然間被觸動了心弦。
    眼眶也被雪浸濕了，鼻尖一酸，直想滴下眼淚。我用力抓著世琰的衣領，將自己的臉埋進他的頸窩。
    “世琰，我剛才還以為你走了，還以為你離開我了……”
    我抬頭，隻見他依舊那樣看著我，默不作聲。
    眼淚不知怎麼，就那樣奪眶而出。
    我踮起腳尖，挽著世琰的脖頸，雙唇印了上去。
    那感覺很軟，很柔，能聞到他身上散發的淡淡梅花香。
    周身漸漸能感到他的雙臂，世琰將我輕樓在懷中，輕撫著我的脊背，唇上也開始回應我，很溫暖，很溫柔，其中又夾雜著，淚水的鹹澀。
    “徹兒，我們回去罷。”他輕輕皺眉，又對我微笑。神色中悲傷也化作了一灘溫柔的淺潭。
    “嗯。”
    想來，那是我第一次主動吻世琰，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哀傷無助的神色。如果可以讓早些知道他與我的情分，我也不會這麼笨拙了。
    也不會讓他誤解了。
    更不會讓他傷神了。
    可惜，人言長勸，若幹年後我才悟出來這個道理，就像當初程梓君告誡我的那樣。
    誰謂“如果”？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