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寬闊的平原上呼嘯著北風。偏偏恰巧在這時趕上暴風雪。漫天狂狷的飛花此時如同利刃一般。遠處的山巒也看不見了，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天。
    客棧裏此時卻熱鬧起來，一層的茶館和酒館皆是四麵來的江湖遊客。有的相交攀談，有的論起江湖趣聞，有的飲酒對歌……人聲鼎沸的盛狀，縱使京城第一酒家香滿樓也未曾有過。
    我和吳玦一行人定了個大圓桌，上了酒菜，不時看看周圍，不時對詩嬉笑。
    世琰也與大家做了簡短的介紹，魏雨琛一陣羨慕的眼光掠過，我也隻得自動回避了。
    滿腦子都是“今晚怎麼過？”
    本想躋身在馬車裏過一晚也好。但看這暴雪天，連潑個水都能凍成冰溜子。我也隻能歎了歎，打消了這個念頭。
    “嘿，你這窮書生，沒錢就滾！”
    “店家……外麵這大雪天的……”
    “你說我都賒給你快三天的房錢了，你一文都沒交。滾滾，勿打擾小店做生意。
    我聞聲向木樓梯下得櫃台望去，隻見一個身著灰衣的男子趴在那裏。身材瘦削，相貌還算清俊。但他穿的單薄，頭上也隻係了條黑色的發繩。
    那掌櫃似乎要將他趕走，叫了兩個壯實的小二來。那倆人眉毛一豎，便將那書生往門口拖去。
    “店家，再通融一天，就一天……”那書生還在死命掙紮，兩個手腕都被握出一道掌痕。
    “本來看你挺老實的樣子，居然想賴賬，扔到外麵凍死也免得讓我的手下打死！”那掌櫃白他一眼，吐了口口水。
    “等等。”我理了理衣衫從椅子上站起來。
    店裏一瞬間變得安靜下來了，人們停止了嬉笑，停止了喝酒。個個抬頭看我。
    那掌櫃也抬起頭來，圓鼓鼓的小眼瞪著我，似乎連胡子也要吹起來了。
    我道；“這位仁兄欠了多少錢？我來出。”
    那掌櫃上下打量我，一臉不屑道；“兩間上等房三天的帳錢，還有半個月的夥食。”他上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這可有五兩銀子，看你穿的也不是多敞亮——年輕人，可別出這個風頭。”
    我輕嗤一聲；“由我來付，將他放開罷。”
    那掌櫃一驚，輕笑著擺擺手，那兩個下人鬆了手。他笑道；“那這位公子，錢呢？”
    我踱步走向櫃台，從懷中掏出錢袋，有條不紊地點了五兩銀子。“你看看，是不是五兩。”
    那掌櫃立即露出諂媚的笑容，從我的手上捧過了銀子，又仔仔細細地看看我手中的錢袋，像是要流出口水一樣；“公子真是貴人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您……想必您就是那位大富商。您隻要想住本店，想住多久住多久，本店有上好的……”
    “夠了掌櫃，你先下去罷。”我向他擺擺手。
    店裏的其他人也好像要掉出眼珠子似的看著我，店裏安靜得好像沒有人聲，隻有酒杯碰到桌子的輕響。
    我回眸一瞥，他們又低下頭來，繼續喝酒對歌。
    弄得我好不自在，好像都起雞皮疙瘩了。
    我尷尬地對著還在地上的那個書生。“這位兄台，請起罷。”
    那書生從地上站起，理理衣衫，臉頰上露出一絲羞赧之色。
    “在下是前些日子上京趕考的書生，名江崇明。”他向我躬腰作揖，同時一雙眼睛又對我上下打量。
    江崇明既然是上一年進京趕考的書生，那就是和魏雨琛和慕容燁同一場的舉人。說不定他們還互相認識，萬一被識破可如何是好？
    我趕忙道；“在下是和我們公子一起經商的商人，名陸雪遲。敢問江兄，是否中舉？”我又補道；“我們這商旅之人，最為仰慕的可就是讀書人了。”
    江崇明一怔，眉頭一皺，露出難言的神色；“實不相瞞，在下雖然是連嶺的探花，但是到京城的初試就落榜了。”
    他歎了歎；“本想有機會與那人稱天機神算的絕世神童——魏雨琛一見，但是連殿試的門都沒踏進去……”說罷，他搖搖頭。
    那既然他們素未謀麵，這就好辦了。但聽他所言，魏雨琛真的是如此厲害。
    我歎；“江兄也莫憂愁了。來，不介意的話和我們一起坐。”我指指吳玦他們所在的圓桌。
    江崇明朝那方向望望，又皺了皺眉眉頭；“看你們的樣子都非尋常人，江某恐怕會降低你們的身份。”
    “人在江湖飄，多一個朋友也好。江兄你剛才說你是連嶺的人是吧……”我笑；“我們也正好要去連嶺做買賣，何不與我們同行？”
    他一驚，瘦削的雙頰有了血色，眉眼也舒展開來，一雙狹長的眼睛也笑彎了；“真，真的……”
    “來罷。”我笑著將江崇明往桌邊推去。
    而桌旁邊那些人，吳玦醫治低頭抿茶，而張子印也是如此。慕容燁一副溫柔的樣子看著魏雨琛笑，魏雨琛則和世琰在桌邊看著我的好戲。
    我一會去，魏雨琛便朝我活力四射地揮手，恬淡一笑；“小徹，沒看出來你如此的豪邁俠義呢！”
    我也沒看出來你在這麼天機神算這麼厲害呢！
    隱藏太深……
    “這位是江崇明，江公子。”我特意看了看吳玦，笑道；“他是連嶺來的，正準備回鄉。公子，我們何不載他一程？”
    吳玦一頓，將茶杯放下，用手將劉海兒輕撥到腦後。那雙桃花般的笑眼中好像忽地閃過什麼，也隻有我們這行人能讀懂了。
    他笑道；“江公子，那就與我們同行罷。我們正好要去連嶺做生意，有了指引人，那是最好不過了。”
    魏雨琛瞥了江崇明一眼，笑道；“正好，我們有兩輛馬車，可載八人，多一個也不算多。”
    江崇明在這種郊外沒有親人，也不知道如何維持生計。這時候我們對於他，似乎就是洪水中的救命繩了。
    江崇明眉頭輕皺，那雙狹長的雙眼似乎能閃出淚花來。江崇明向吳玦和魏雨琛鞠躬作揖。“多謝各位！”
    我拍拍他的肩；“來，坐下吃東西罷。”
    江崇明怔了怔，摸了摸自己癟下來的肚子，不好意思地坐下了。
    他與我們攀談，說自己是連嶺一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前些年父親去世了，二娘將家產給了他的弟弟。
    江崇明為了將家宅收回才努力考取功名，這才和友人上京趕考。
    誰知沒有中舉，那友人反將他的盤纏卷了去，再也沒有回來。
    江崇明說著說著自己也歎，搖搖頭，再也不說話了。
    聽得他人的傷心事，隻感到自己心裏也涼了。
    喧雜的人生和酒樓中花酒佳肴的味道混在一起。我也嚐不出口中什麼味道了，僅僅有一些酸辛。
    呼嘯不止的風是如此地震耳，也難得尋覓人聲與歌聲，對語聲。淩冽刺骨的霜寒伴隨雪花讓人迷茫，哥哥不曉得何許才是歸處。
    直到就寢時分，我還待在天字號房間，和大家在一起。
    吳玦似乎要找我們商討寫什麼。
    暗金色的簾帳被拉下，房內點上兩盞紅燭。昏昏暗暗的，窗戶上印出人麼黑色的剪影。
    房間中那案台上的小窗也被關上了。隻有幾盆不知名的花草點綴著木製的房間，襯托出樸素的氣質。
    吳玦的神色有些嚴肅。雙目微垂，英眉輕皺。
    魏雨琛又將那張牛皮紙地圖打了開來。
    上麵依然花了一個大大的“連”字。而不同的是，上麵花了幾隻紅色的小旗，輕輕用飄逸的字體寫著京城至連嶺的計劃。
    吳玦道；“我們應該能從江崇明那裏獲得一些情報。”
    我輕瞥他；“他能為我們所用是最好的。”
    魏雨琛笑道；“他這人重情義，就算沒有關於霍淵的事，能有一些關於民生的也好。”
    看來，一想之下大家的想法都是好的。
    然而張子印卻一番百無聊賴，老老實實的樣子，確實讓我對他吃了一驚。
    慕容燁也隻是旁聽，計劃全然丟給了我和吳魏三人頂多。除非有什麼作戰出兵的計劃，他才會插上兩句話。
    而世琰則是呆在旁邊，不說話，也不動。聽是聽著計劃，卻時不時地瞥我兩眼，那目光溫潤得就像春雨流泉一般。我倒想躲也覺得尷尬了。
    最後吳玦和魏雨琛的商議就是；這一路有個十天左右的行程，和江崇明相處，從他嘴裏把連嶺的情況都套出來。
    然後再商議到了連嶺後的計劃。
    談話結束。
    魏雨琛將那地圖又穩妥地揣進衣袖間。
    吳玦也將他冰冷的神色漸漸收起，眉目依舊俊朗英氣。他微微一笑，那顆朱砂痣也有些媚氣。
    “誒對，小徹，你今晚如何就寢？”魏雨琛笑。
    我居然把這事忘了，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不禁回答他；“子潤你和慕容公子好好‘睡’，不勞你費神了。”
    魏雨琛一驚，整個小臉都成了個水蜜桃，紅紅粉粉的。他即刻轉過身去，闊步出了房間。
    唉，子潤你何苦呢。
    我回過神來，指尖吳玦雙手抱前倚在門框上看我，金冠青絲，金紗素錦。神色有些曖昧，似笑又非笑。
    “小徹，想好了麼？”
    “徹兒想沒想好幹你何事？！”世琰“霍”地一聲從木凳上站起，雙眉微鎖，鳳眸中有一絲不屑，朱唇輕抿一下。冷道；“徹兒，我們走。”
    果然他沉默了一晚上，隻有這時候才發聲。
    感到手上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握住，我的整個人也隨之被他拖走。
    “你幹什麼？！”吳玦質問。
    我回首，吳玦神色有些冷，也似乎生氣了。
    我猛地打掉了世琰的手。
    在這種時候，在吳玦麵前，和世琰在一起的話……不就等同於老虎嘴裏拔牙嗎？那世琰還有什麼未來可言呢？
    僅僅是礙於吳玦的麵子，我也不應該這樣隨著世琰的性子。
    指尖世琰一副驚詫得表情看著我，那雙鳳眸似乎是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事情。有些無辜，又有幾絲不舍。
    我抿抿嘴唇，低頭不敢看他；“江崇明那裏多空出一見上等房……我自己去那裏睡。”又小聲喃喃，那聲音也隻有世琰能聽到了；“對不起……晚安。”
    世琰啞然，吳玦佇步。
    我僅僅是低著頭慢慢向三樓廂房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