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又這一喊，不知哪個角落有人失笑。
    “誰在那兒？”半天了，左又竟然沒有發覺這裏有人，究竟什麼人比死人還安靜，他不免有些好奇。
    那人沒有回他的話，繼續笑著，笑聲越發明朗。
    從這不絕於耳的笑聲中左又聽出了熟悉之感。片刻之後他似失去了興趣。靠著牆，雙手插在胸前，不再言語。
    黑暗中，那人漸漸歇下笑聲。
    “悠悠怎麼不說話了，不會把我忘了吧？”
    左又默不作聲。
    “不說話啊！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多年不見你認生？”
    左又翻了個白眼，鼻子裏冷哼出氣，依舊不言。
    那人頓了頓，輕輕發笑，“我說你這氣性也太大的，快十年了，不怕把自己氣死？”。
    任憑對方說什麼，左又全當聽不見，閉了眼似入定了。
    窸窣一陣響，那人覺得沒意思，起身了。接著是皮鞋叩擊地麵的聲響，腳步緩緩，一聲一聲在這昏暗的牢獄之中清晰有力。
    一個影子漸漸顯露出來，他站在燈下，身姿挺拔，頭發剪得極短。頭頂的燈把他的眉眼深深地埋在陰影裏。
    雖然時間過去將近十年，金陵的聲音，左又一刻都沒忘記。最親的人，傷起人來，那種痛隻有當事人才懂。
    金陵一身迷彩，高靴輕扣地麵，轉過身來。伸著脖子，往欄杆裏頭仔細瞅了瞅。
    “嗯，不在部隊裏曬太陽，變白了些。離了我，你也不好好拾掇自個兒。看看你那胡渣子……”金陵拿出老父親般的語氣。
    “金大公子趕回來，就是來對我評頭論足的？”左又閉著眼，一個字都懶得聽，“有屁快放！”
    金陵斜嘴一笑，“聽說我爸找你了？”
    “這事兒還用來問我？”左又覺得可笑。
    金陵轉開臉，似是自己也覺的可笑。頓了頓，他說：“我表侄死了，這事……我知道不是你幹的。”
    左又冷笑，“你以為這樣說，我會感激你？”
    “我要你的感激有什麼用？”
    左又輕輕咬緊牙關，旋即覺得自己可笑了，“是啊！軍官大人！要我這種陰溝裏的老鼠的感激有屁用啊！”
    金陵不言。在金家人眼裏，左又確實是一個卑微的存在。時光不似從前，長大了心就遠了。好長一段時間，兩人沉默不語。
    左又本就不願意同對方多說，最終還是金陵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我不能在這裏多待。你放心，目前這裏比外頭安全，吃住也不虧待你。後天你就能光明正大走出去。”
    左又嗬嗬發笑，笑得肩膀直抖，似一個癡人。
    “你笑什麼？”
    左又捂住嘴，似是阻止笑聲。片刻以後，他笑靨未盡，“我笑你們戲好啊！哪哪兒都能搭台子，唱得有聲有色的。我不愛看戲，別跟我整這些虛的，能說兩句人話不？我知道，你們無利不起早。當初賞我幾口飯，把我養得白白胖胖，你們吃十年。怎麼，如今肉吃盡了，還惦記著回來啃骨頭吧！”
    咳，左又摸摸自己的後頸，故作艱難地動了動，“可這麼些年呐！不吃你家香軟的白米了，我這骨頭嘎嘎硬，不好啃啦！”
    燈影下，金陵的臉更黑了，像一口無底的深井，幽幽戚戚。
    他說：“是啊！以為你是塊肥肉！結果呢是隻死老鼠，咬你一口，臭我們十年！”
    “嗬！這也賴我。”左又似是無奈，輕輕把臉轉向一邊。
    “所以啊！明知你是死老鼠，誰還啃你骨頭？你又不是香軟的大肥肉！”金陵嘴角上揚，大步邁出門去。
    厚重的門，嘎嘎吱吱地打開，又啪地被鎖上。
    左又呆呆望著灰撲撲的地麵，似泄了氣道：“那我就做一隻死老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