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熱了。左又靠在“綠枝小學”校外的一棵樹下，遠遠看著小魚一般的孩子們，從掘開口的校門湧出來。原本安靜的林蔭道瞬間填滿了熙熙攘攘的孩子和家長。
    結束一天的學業，長長的林蔭道上到處可見追逐打鬧的孩子們。
    左又的視線掃過那一張張天真的臉蛋，看著一個個爭著搶著給孩子拎書包的家長，揪揪自己的一頭枯草，把臉轉開。
    左其這家夥怎麼還不出來。正想著，隻覺得腹部一頓。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呢！”一個頭發時髦的中年婦人，一把拉開了撞在左又懷裏的小不點。
    那孩子吃著從路邊攤買的炸年糕，一串醬結結實實地印在了左又的白T上，當然孩子自己的臉上也染了一大片。
    婦人忙從包裏找出紙巾，給孩子擦臉：“你瞧瞧，都糊臉上了。還吃！”
    小不點任由婦人擦著臉，手上的年糕一刻不停地往嘴裏送，似乎什麼也沒聽見。
    左又誇張地捏起衣服，免得油滲透布料貼在身上。
    婦人這才看見，不好意思地笑笑慌張又翻出一張紙，要給他擦拭。
    “哎呀！真對不住，把你衣服弄髒了！”
    左又忙奪過紙張，尷尬得笑笑，“我自己來吧！”
    他可不想被一個中年婦女吃了豆腐。
    “讓孩子走路當心著點，還好竹簽子沒紮到眼睛。”左又一邊擦去衣服上的醬汁，一邊忍不住說：“垃圾食品，別給孩子買！會吃壞腦子。”
    吃壞肚子倒聽說過，吃壞腦子？什麼意思？嫌孩子腦子不好？婦人把書包往肩上一顛，臉上還掛著笑，但眼睛翻向別處。
    左又看出婦人的不以為然，“大媽，我說你這麼大年紀，這點常識都不懂啊……”
    聽到左又用“大媽”稱呼自己，婦人鼻孔裏噴了一口重重的氣，眼立刻瞪直了。她認真掃了一眼左又：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胡子拉碴，頭發雞窩似的。一副地痞流氓樣，她不屑於其爭執，翻了個白眼，拉著孩子快步走開。走幾步還回頭看看，貌似難以置信如今社會還會遇見如此粗鄙之人。
    “哼！彼此彼此！”左又看懂了那女人的意思，對她的背影撇撇嘴。
    嘰嘰喳喳的人群很快便散去了。從校門口出來的孩子越來越少，還沒接到孩子的家長也漸漸焦急起來。
    這臭小子不會又被語文老師扣下了吧？左又在樹下坐下來。早知道不來了，什麼校園霸淩，王阿姨垃圾新聞看多了吧！
    “金剛來了，金剛來了，快走！”一個紮著兩條晃悠悠的麻花辮的小姑娘對另一個說。
    另一個小姑娘回頭看了一眼，見老遠一個肉球吭哧吭哧移動而來。她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一邊笑一邊點頭。一會兒功夫，兩個女孩子嬉笑著幾步一回頭噠噠噠跑沒影了。
    那就是把左其揍了的金剛啊！左又眯著眼看去。
    一個手腳結實的小胖子橫衝直撞而來。他前麵的好幾個孩子被他故意撞翻在地。
    “唉，誰家孩子呀？怎麼亂撞人！”
    “瞧瞧我家孩子，腿都蹭破了！”
    “什麼人呐！”
    ……
    家長們見狀紛紛追上來。
    小胖子滿頭是汗，在小賣部要了瓶冰汽水，一仰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下大半瓶。見有大人圍過來，他也不慌，就靜靜地喝著。
    大人們指著胖子的頭頂罵，孩子們則躲在大人身後，嘟嘟噥噥地想把父母拉走，生怕被金剛看見。
    金剛抹把汗，眼睛瞥了一眼四周。眉頭一皺突然抱著肚子喊：“哎呀！喝太猛了，我吐了。”
    說完他朝著圍著的大人蓄勢要噴。
    眾人可不想被那人的口水噴濕了。
    大人們紛紛後退。金剛朝在他頭頂嘰裏呱啦的人們噴出一片水花。女人們、男人們、孩子們統統倒退出幾丈遠。金剛追著那些人大喊著：“哎呀！肚子難受，我要吐啦！”
    說完又噴出一口汽水，這下噴得比之前遠多了。幾個大人衣服上被濺上了點，剛要破口大罵，卻見金剛伸著脖子含著汽水還追上來。野蠻的人道理說不通的，這下眾人都拉著孩子跑了，一路不忘回頭罵罵咧咧。
    金剛見人跑遠了，縮回脖子，把那一口含著的汽水咽下。轉身拎起扔在地上的書包。嘴裏嘟噥了一句：“看我明天不打死你們。”
    “看什麼！”金剛瞪著一個從他跟前走過的少年。那少年瘦高的個子，比胖子高出一頭多，他壓根就沒看金剛。聽金剛喝他，他回過頭來。
    “你他媽的還看！”胖子說完就是一腳，踢向少年的膝蓋。
    少年被踹翻在地，他一句話沒說，忍著痛抱著膝蓋連滾帶爬地逃走。
    “別讓我再看見你！見一次打你一次。”金剛怒氣洶洶朝逃跑的人喊。
    沒家長接送的孩子，站在牆邊，背對著牆，不敢從他旁邊經過。剩下接孩子的家長側目，心裏雖鄙夷，可沒關係到自己的孩子也沒理會。
    金剛整整自己的衣服，走過那幾個還守著校門等孩子的家長。之前被人圍住辱罵的恥辱似乎還沒平息，還想找個大人出口氣。
    擺攤賣文具的老頭瞅了他兩眼，又是皺眉又是搖頭的。
    金剛把書包甩上背，一腳踢飛了地攤上的幾個本子。
    “唉！你幹什麼？”老頭忙弓著腰去追被踢飛的東西。
    “哼！死老頭！”金剛對著那個蹲著撿東西的老頭啐了口，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左又對那個橫行霸道的金剛搖了搖頭。
    “你就是金剛？”
    胖子轉頭，一個人衣服邋裏邋遢的男子，正帶著不屑的微笑挑釁地看著他。
    “你誰啊？”
    “你昨天是不是打了一個叫左其的小朋友？”左又手插在褲袋裏，上前走了一步。
    金剛掃視了一眼來者，原來是家人來出頭了，這種情況他見多了。他自然不放在心上，隻要他態度好，家長也不能在人前打他。
    “誰是左其？我不認識。大叔，你找錯人了吧！”
    金剛確實不認識左其，他打得人多了，不見得人人都能被他記住。不管有沒有打那個左其，當家長找上門來時，不能承認自己打人，這是他的經驗。
    “他可說了，是學校的猩猩打人了，你們學校就你一頭猩猩，我怎麼會找錯呢？”左又繼續往前走，嘴角帶著和善的笑。
    不管那個左其是誰，看來得把他找出來，好好招呼一頓了。孩子的情緒不容易克製，聽別人說自己是猩猩，胖子的臉立馬繃起來了。
    左又的眼睛總是在笑，語氣也軟綿綿的，彎腰跟胖子說話時，像隻弓起身子的蝦米。
    “是那個罵我猩猩的左其嗎？”金剛看著左又，嘴角撇了撇，想起了昨天那個叫他猩猩的小不點。被打得頭破血流也不肯服軟，胖子的怒火騰地被點燃。
    “我猜，應該是他！”
    “打不過就找幫手，真臊得慌！”金剛呸了一口，“有種他別來學校，不然把他打得像猩猩！”
    “那可不行！”左又兩步跨到金剛麵前，眉毛一挑，收起了笑容。
    “你知道我爸是誰嗎？”金剛抬頭視線迎向施壓者。
    左又沒有說話，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囂張的小學生，他心裏冷笑：“你爸是李剛嗎？”
    金剛看著眼神頓時淩厲起來的大高個，氣焰下去一半。
    “我的司機就在前麵，隻要我一喊，他就能聽到！”
    “那你喊啊！”
    金剛不知道在林蔭道外的司機能否聽見自己的喊聲。
    “你說叫我喊，我就喊啊！憑什麼？”
    左又一把揪住胖子的衣領，舉起拳頭，“憑什麼？那就不要怪我以大欺小了。”
    左又絕不是開玩笑的，旁邊的接到孩子的大人貌似也沒有打算幫一幫這個小胖子。
    當初金剛爸給配保鏢，他嫌丟人把人趕車裏，此刻他體會到了自己多麼需要保鏢。
    “大塊頭……”金剛用盡全身裏力氣，把這三個字噴了出去。這一聲吼出去，他心裏沒底。坐在車裏能聽到嗎？
    微風拂過，整條道兒上的綠葉沙沙齊奏。人們的目光靜靜地看著那兩個身形鮮明的人，樹影在他們的臉上斑斑駁駁地搖曳，寧靜之中透著生機。
    “少爺！”一個聲音遠遠飄來，道路的盡頭跑來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看來老天爺還是幫著他的，金剛鬆了一口氣。左又的手自然鬆開了。
    怕了吧，金剛見來人一下子鬆開了手，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往後退著向那男人而去。
    “大塊頭！那軟腳蝦打我，給我幹掉他！”
    金剛下了命令。
    金剛愛打，從來沒有保鏢插手的機會。終於等到了時機，隻要少爺看中他，老板那裏好處少不了。升職加薪指日可待。男人激動地攪動拳頭，關節哢哢作響。
    那麼大的個頭，打起人了過於血腥。要不要報警？上一刻還帶著孩子看熱鬧的家長，這下子打算拉著孩子走了。也有的自己想看，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大塊頭的肌肉在白襯衫下繃得鼓鼓囊囊，他跳著小步，雙腳不停交換，一看就是個練家子。一個拳頭揮來，眾人下意識地縮頭閉上了眼睛，貌似那個拳頭麵向的是自己。
    練拳擊的人拳頭都有勁，那給孩子出氣的家長倒黴了。大人們不敢看，緊緊捂住孩子的眼睛。
    隻聽哎呦一聲響，一個龐然大物重重摔在地上。
    “壞人被打倒啦！勝利嘍！勝利嘍！”一個被媽媽慌亂之中捂住額頭的孩子，最先歡呼起來。
    聽聲音不像那高高腳蝦倒下了。眾人紛紛睜眼。
    大塊頭捂著鼻子呻吟著，血從他的指尖滲出。金剛瞪大了眼睛，人家隻是身子往旁邊一閃，出了一拳、一腳，竟然把他的大塊頭撂倒了？
    “看什麼！小胖子，輪到你了！”左又嘴角一彎。
    金剛嚇出一身冷汗，這是什麼怪物，連大塊頭都扛不住！他腳步顫顫巍巍地後退，指著左又道：“你，你，你給我等著……”
    左又鼻子微哼了一聲，故作威嚇地向前躍了一步。金剛嚇得跌倒在地，繼而跟著大塊頭連滾帶爬地往林蔭道的盡頭奔去。
    “別讓我知道你欺負別人，不然我的拳頭打得你開花！”左又插著腰對著逃跑的背影喊。
    嘩啦啦！他的身後響起了一片掌聲。
    他回頭，一群屁大的孩子，帶著痛快地表情，正使勁地給他鼓掌。也有給他雙手點讚的。搞得左又有點不好意思。最後家長們對他微笑地點點頭，輕輕拉著孩子離開。看得出來，這些家長也是痛恨那個叫金剛的人。
    “又！”一個熟悉的聲音竄進左又的耳朵，與平常不同的是，那個聲音歡樂得要飛起來了。
    “躲在那裏觀戰有意思嗎？”左又雙手插在胸前，一個小不點朝他飛奔而來，那碩大的書包在他小小的背上一跳一跳，拖得他有點踉蹌。
    “真沒用！被那種蠢得跟猩猩一樣的家夥打趴下！”左又嘟嘟囔囔道，緩緩地鬆開手臂，朝那小家夥伸出一隻手。
    左其氣喘籲籲地站在左又麵前，滿頭是汗，滿臉是笑。他啪地把自己的手放在左又伸出的手掌上。
    今天有好多個第一次。左又第一次來接我回家，第一次為我打架，第一次牽我的手。左其的心裏樂開了花。他的小手緊緊抓著那隻大手。讓我們一起手牽手回家，就跟別的孩子一樣！
    可惜同學們都回家了，左其多想讓同學們看到這個人跟自己手拉手的樣子，他們一定會以為那是他的爸爸。然後……他當然不會否認啦！
    那隻原本也應緊緊握著他的大手，仍然攤開著。
    左其疑惑地看向左又，手還是緊緊抓著。
    “想什麼呢！書包！”左又下巴指指左其身後。
    左其的心一下子浸了冰窖似的，冰冰涼涼。他木木地哦了一聲，卸下書包。
    “還手牽手，以為自己是小寶寶啊！男子漢呐！下次再見到那個金剛要把他打趴下！唉，你書包還挺沉……”
    哦！今天又第一次幫我拎書包！左其的心情一下子又暖融融起來。
    日暮西斜，靜悄悄的林蔭路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有說有笑地消失在一片綠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