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水箱裏的女屍 第三十章 左其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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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李茂德攥著紙屑的手鬆開了。他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繼而照樣用平靜的語氣說:
“你果然名不虛傳,夠厲害。我本來也沒報什麼希望,栽在你手裏,我認了。但是,你這個人,真讓人討厭,把我逼得死死的,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就這兒,我得給你回份兒禮,你也是做父親的人了,讓你也分享一下我的感受吧!”
“左其在哪裏?”左又不冷不熱地問了一句。
“我的死刑是逃不了了吧?”李茂德並不著急,掏出一支煙,緩緩地點著,深吸一口氣,優哉遊哉。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對,你逃不了。”左又冷冷地說。
“這也在我預料之中,遺囑我早就寫好了。”
“都到了這個地步,你最好把那個孩子交出來。”金燦也開口了。
“時間還沒到!”李茂德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到了,我就會還給你。有句話說得好:孩子是天賜的禮物。我,隻是幫忙實現這句話罷了。”
情況陷入了僵局。金燦除了派人在整個酒店裏找,也沒有其它辦法?酒店的工作人員也都參與到找孩子的陣列中去,在酒店裏東奔西跑。翻看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用最大的聲音喊叫。
楊遲崢從失敗的氣惱中暫時抽身出來,他看著那個安然自得的衣冠禽獸,說:“你想用一個孩子的命來換你的命?”
“不可能,你一定要死!”左又立即回答,嚴肅、堅定,還多了一絲冷酷。他麵對眼前這個將死之人的囂張,很惱火,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因為這個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威脅他,能拿來跟他談判。
在懷無暮酒店的對麵有一幢七八層高的樓房,那是一幢還在裝修的辦公樓。設施都沒有齊全,不知什麼原因,裝修暫時停止了,留下一個爛攤子。它和酒店隻有一街之隔,外形普普通通。樓頂地板的外簷凸出,像帶著一個螺帽。那個螺帽上,豎著光滑挺立的護欄。護欄上搭著一條帶子,往裏去,那條帶子被結結實實地係在一個笨重的機器下端。而在那個機器的附近,帶子的正下方,有個黑色的計時器,時間在上麵爭分奪秒。
那條繃緊的帶子的另一端綁著一個黑影。那個黑影淩空懸掛在“螺帽”的邊沿,安安靜靜,紋絲不動。那個在夜色中的影子就是左其。他的嘴巴被封住了,雙手反綁在後背,和腰係在一塊兒。幾條帶子從它腳腕、腰、胸、腋下紮緊,托住他,最後在他的身體上方彙集成一束,向上延伸出去,把他拎在空中。他的頭向下垂著,眼睛沒有睜開,他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李茂德的影子倒映在左又的眼睛裏,被熊熊燃燒的怒火包圍。很多人都在竊竊私語,錢鳳仙已經精神奔潰,她趴在一邊,眼睛裏滿是絕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李茂德還是無牽無掛地抽著煙,對所有人不屑一顧,仿佛他的心境與世隔離,飛向遙遠的天際。
不多久,所有去找左其的人都回來了,他們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金燦怒火中燒,揮手一拳打在李茂德的臉上。李茂德立刻連人帶椅子摔出去,臉上紅了一塊,嘴角也被牙齒撞破了。金燦咬牙切齒地抓住李茂德的衣領,把他拖起來,“你不說,我就打到你說為止!”她攥著拳頭,對準李茂德的鼻子。
可是那一拳遲遲沒有落下,左又緊緊地抓住了手腕,說:“你打他,他也不會說的,你要記得你還是個警察。”他按下那隻顫抖的拳頭,然後把李茂德推到一把椅子上。
李茂德的腦袋稀裏糊塗,還嗬嗬地笑著,他無比疼惜地看著手中的那支即將熄滅的煙,神誌不清地說:“蘑菇釋放孢子,方臉鬼在看,孢子在飛,落地就是一生。嗬嗬嗬、、、、、”
左其在高空醒了過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吃了安眠藥,他睡了很久。
他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夢的影子還留在他的臉上。他的下麵是遙遠的水泥地,他以為自己還沒醒,可是渾身的酸痛告訴了他,什麼才是現實。他全身一個激靈,瞪大眼睛,他想喊,但是不行。他掙紮,那隻能讓他產生搖搖欲墜的感覺。
他漸漸地安靜下來,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他看著對麵酒店裏的燈火輝煌,酒店外麵的幾輛警車。
“又,把案子破了。”他對自己說,心裏很高興。他不怕死,就像他不怕跟著左又來到那個酒店一樣。
“我會死嗎?”他這樣問,但還是高興。
“或許我會死!”看著酒店的裏的燈光,自問自答。
一個聲音在他的小腦瓜裏,說:“又,他嫌我煩,他找到了那個女人。我不死,也會離開他。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我。”
可是他心裏的聲音說:“又,不會讓我死的。我在他的手中不會死的。”
李茂德把煙塞進那個流血的嘴角,顫顫巍巍地吸了最後一口煙,然後站起來把那個煙頭丟在地上踩滅。他環視著所有人,每一個人都用吃人的眼神回敬他,似乎對他有著深仇大恨。他沒有任何不適,還是開心,從容。他撩起手腕,抬起那塊名表,看著,摸著,眼睛裏閃閃發光。他沉默了許久,仿佛在和手表進行無聲的交流
左又從李茂德的嘴裏聽出了一絲不好的訊息,他轉動著大腦,反複思量著對方說的那些話。他腦袋發脹,從未如此緊張。
“讓我們來倒計時吧!”李茂德欣喜地說,眼睛注視著手表,“十、九、八、、、、、、、”
他每數一下,左又的心髒仿佛就挨了一下重擊。
“在哪兒?在哪兒?”左又的神經回路,瘋狂地運送信息。
“七、六、、、、、、”
方臉鬼?鬼?方臉?形狀像鬼?像鬼一樣可怕?還是文字遊戲?或是各方麵的結合?在這裏,具體的,方臉的鬼——形狀是方形的、、、、、、”左又的左半邊大腦,和右半邊大腦,都進入了設疑答疑的狀態。
“五、、、、、、”
鬼!鬼,組詞法。和這裏相關的。”左又大腦中豐富的網絡,立即傳送出一條條信息,一幅幅畫麵,一句句語言、一個個立體空間、、、、、、所有傳輸的內容都會在過程中經過篩選。左又的大腦工廠,最後提供了一個聲音。
“鬼店!鬼店!”那個聲音在叫,那是錢鳳仙的聲音。“懷無暮”音同“槐無木”就是“鬼”字。方臉鬼就是指這家酒店。
“四、、、、、、”
當方臉鬼這個問題被解開之後,時間所剩無幾。左又思索:李茂德計時肯定會有大事情發生。他的話語很明白,他要我嚐嚐他的滋味。左其的處境很危險。他有定時器還是有人幫他。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些了,蘑菇的孢子,相當於蘑菇的種子,種子就是孩子。就是左其。
“三、、、、”
蘑菇,孢子在飛,落地就是一生?飛,落地,蘑菇、、、、、、
“非常抱歉!”
一生就是指終結,酒店在看,落地?、、、、、、死亡!
左又向前飛奔,撞門而出。
“一。”
計時器冒著煙,顯示了零之後,一束火苗將它整個包裹,它自焚了。火竄上了它頭頂的那束帶子。那帶子由易燃物質合成,雖然牢固,但燃燒得很快。火在那條帶子上迅速爬著,延伸成長長的一條火繩。計時器的火苗貪婪專注地舔著同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的火越來越薄,越來越薄。左其聞到頭頂上方那股刺鼻的燒焦味,他知道危險的事情發生了。他即將投入大地的懷抱,可他從來沒有缺少過那個懷抱。
他能看到,自己很小的時候,一整天都躺在冰冷的地麵上,沒有人管他,沒有人抱他。他把整個大地抱在懷裏,感到很冷,凍得生疼。他哭,沒人管,他叫,沒人聽,於是他就安安靜靜忍受著那種冷。
他往下看,發現自己臉朝下貼在那個水泥地麵上。他渾身捆著密密麻麻的布帶,把他紮成一條。從上往下看他像一條帶著斑紋的毛毛蟲。
多可愛的毛毛蟲,他想,身體周圍還有比夜還黑的黛墨色。
左又看見了掛在對麵大樓上的那個影子,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黑點,朝那個影子飛奔而去,全然不顧腳下的道路。
車在他的麵前,他的身旁。他衝過去,眼裏隻有那個在火紅的空氣中的黑點。車鳴著喇叭,他聽不見,車飛速地奔馳,他看不到,車擦到了他的身體,他感覺不到。他還是沿著直線,他思維中最近的路線,朝那個點飛奔。車在他的魄力中,亂成一團,刺耳的刹車聲,喇叭聲,拐彎,相撞,咒罵的場景呈現一場人間地獄的慘狀。
左其感受到了繩子微小的搖晃,下麵的喧囂他已沒有時間觀賞。他現在想著那個唯一肯給他懷抱的大地,她是多麼寬容。左又從來沒有抱過他。
左又生氣時會把他像一隻小貓一樣拎起來,扔到一個他看不見的角落。而開心的時候,會摸兩下他的腦袋。他想,要是左又能抱一下他,哪怕隻是一秒鍾那也很美好啊。他記得自己離左又的懷抱最近的是在他逃學的時候。左又把他夾在腋下,關在漆黑的衛生間裏。那是他最幸福的時刻,他可以聽見左又氣惱的心跳。那個漆黑的衛生間承載了他對左又最美好的感覺。
火從欄杆的連接處流竄下來,冒著煙,閃著熱情的紅色。左其的頭頂飄過黑夜的影子。繩子斷了。
他想:要是以後左又結婚了,生了孩子,他希望自己能變成那個孩子,起碼在出生的時候,他會抱一下自己吧!他覺得他自己此刻就像被包裹在繈褓裏的孩子,上帝以這種方式將他回收,肯定會以這種方式把他送還給左又。
他掉了下來,感到了刺骨的寒風,一條火紅的尾巴在他身後揮動,噼啪烈響。似乎是在向他祝福,慶賀他美好的來生。
他還是不知道在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左其他在哪裏。
疾風用寒冷幻化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割著他的雙眼,可是他不能閉上,他要注視著那塊土地用她獨有的寬和接納他。
“又,他在哪兒,他是不是沒有在意到我的離開呢?”在最後他還是想到了左又。
他把自己低垂地腦袋抬起來一點,他看見了左又,看見了他在奔跑,看見了他的懷抱。那是多麼難以置信的畫麵,比自己的死更加難以置信。
“人隻有在死的時候才能看見嗎?”他這樣問自己,他相信那是幻覺,就像那個已經躺在地上死去的毛毛蟲一樣。但是他還是掙紮了,他希望這個世界沒有重力,她能克服重力,他能像一條魚一樣遊向那個懷抱,撲向它。就算是幻覺,他也要把它拿在手裏。孩子的天性在那個時候比什麼都強烈,喜歡的東西,一定要握在手裏才安心。
一陣風在左又的麵前猛烈刮過,幾乎是擦著他的身體落下去。他的眼前沒有看到左其,看到的是一片黑色,一望無際的黑色。喧鬧的聲音漸漸模糊,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