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張起靈沒能來得及掩飾眼中的驚愕，他看著吳邪的眼淚從眼眶中掙脫，將滿含複雜情緒的眼眸暈染得如雪般明亮，胸中如遭重擊，張起靈鬼使神差的抬起手來想要幫他抹去眼淚，吳邪卻受驚般的後退了一步，似乎剛剛意識到自己竟然流出了眼淚，立刻慌張狼狽的側頭用手在臉上胡亂擦著。
    “對不住……”他邊擦邊啞著嗓子道歉，語氣頗為懊喪，“是我失態了。”
    “你……”
    “忘了我說的話吧，可能風太大，把我的腦子吹得不太清楚了。”吳邪打斷他道，“太晚了，你早點休息。”說完他就腳步匆匆的掠過張起靈，想要快點抽身，張起靈卻在他經過時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等等……”沒有外人在，吳邪的掙紮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幾乎是在拚死擺脫，張起靈更覺心驚，卻怎麼都放不開抓住吳邪的手。
    爭執間去拿吳邪衣服的下人小跑著過來了，黑暗中遠遠看到這場景還以為吳邪遇到了危險，近前一看卻發現對方是族長，立即膽戰心驚的垂頭不語。
    張起靈這才不得已的鬆開了手。吳邪掙紮的力道過大，猛然被放開後還因慣性向後踉蹌了兩步，張起靈下意識就要來扶，吳邪卻驚弓之鳥一般快速的抽出手來，不再看張起靈，他回頭對下人道，“走吧。”下人向著張起靈彎了彎腰，追在吳邪身後一路走遠了。
    張起靈站在冷風裏，將方才抓住吳邪胳膊的那隻手緊緊捏成了拳頭。
    吳邪回到了後院，強行撫平情緒，像平常一樣洗澡後換上睡衣，躺在床上，聽著侍奉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走了出去，將屋門輕輕合上，房間裏終於隻剩他一人。
    吳邪這才放任自己墜入後悔之中。怎麼回事……怎麼會哭……太難看了……
    吳邪用力揉了揉眼睛，恨不得將眼睛裏的水分通通抽幹。張起靈會怎麼想，一定非常錯亂吧，自己竟然說出那種莫名其妙的話，看來最近太放任情緒了……
    明天搬去客房，可能的話盡量不要碰到他，也好空出一段時間讓自己冷靜一下。
    吳邪這麼打算著，在幽幽夜色裏翻了個身，眼睛已經適應黑暗，他可以看到這張床的邊緣，也可以看到身邊空無一人，忽然發現自己怎麼從來都沒意識到，這張床一個人睡真是大得過分。他是張家隱藏極深的人，很少踏出張家的門，張家之外的事情一般都是張起靈出麵應對，所以吳邪獨自睡在這裏的時候並不少，可是沒有一次，覺得這房間有這麼空蕩冰冷。
    他將手腳搭過去，碰到的另一邊床褥也都是冰冰涼涼的，沒有絲毫人氣。
    在黑暗裏自我掙紮了許久，吳邪終是放棄，拽過張起靈慣用的枕頭抱在懷裏，孩子似的將身體蜷縮起來，閉上了眼睛。他在一夜光怪陸離的噩夢裏醒來又睡去，再一睜眼窗外已泛起魚肚白，吳邪蕭索的歎了口氣，坐起身來。
    “怎麼？睡不著？”他剛在床沿邊坐下就聽到了胖子的聲音，抬頭就看到他坐在紅木雕花的椅子上，把八仙桌上的茶杯用手指點住，搖來搖去。
    青白的晨光裏他的身影如夢似幻，吳邪沒好氣的撇了撇嘴，暗道自己剛從一個噩夢中醒來，接著又墜入了另一個。不過他還是接下了話茬，“別動我的杯子，那是小哥送我的。”
    “呦，你是心疼杯子還是心疼人啊，”胖子嘿嘿笑道，“放心，天真，胖爺我又不是個真貨，你的寶貝杯子碎不了。”
    “少廢話，”吳邪蹬上鞋子走到裏間去洗漱，胖子自然也顛兒顛兒的跟著，嘴皮子還跟以前一樣利索，“嘖嘖，瞅你這憔悴的小樣兒，老子不得意時養的阿黃都比你氣色好。”
    吳邪斜眼看他，一邊往牙刷上擠牙膏一邊回嘴，“嗬！名滿京城的胖爺還有不得意的時候？”胖子倚在門上，含混的笑道，“在這道上混的，哪個還沒有不得意的時候啊。”
    吳邪的牙刷放在嘴邊，動作卻頓了頓，若有所思的轉頭看他，“你說的這個時候，是在你老東家——”
    “哎~我可啥都沒說，我說的可啥都不算，”胖子的肥手搖擺著，都能扇出風來了，“我可不是個真貨。”吳邪皺眉笑道，“那我幹嘛要見個水貨，”他一腳踹上了門，“快滾，老子要退貨。”真實的幻影被他關在了門外，吳邪懷疑這物質的房門究竟能不能擋住一個虛幻的化身，不過到他整理完了打開門，胖子也都還在，並沒有真的穿門而入。
    “起開，”吳邪嫌棄的道，“一邊兒玩去，我事情多，沒空跟你在這磨嘴皮子。”
    “得了吧，你哪次不是這麼說。”胖子照舊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吳邪走到屏風後麵，見胖子還要跟過來，沒好氣的笑道，“出去，老子要換衣服。”
    “換唄，”胖子索性蹲在一邊，“老子又不是沒見過。”
    “你他媽什麼時候見過！”吳邪將脫下的上衣扔過去，被胖子靈巧的躲過了，他隻好費勁的移動屏風將胖子遮住。“沒見過有誰這麼防著自己的幻覺的，”胖子在外麵憤憤不平的道，“你不應該撲到老子懷裏痛哭流涕吐露心聲敞開胸房什麼的才正常嗎？”
    “是敞開心房，胸房是什麼東西……”吳邪哭笑不得的套上外套，“你想到哪去了！”
    胖子果然在外麵嘿嘿奸笑了起來。換好衣服拉開屏風，吳邪簡單整理了一下就要出門，胖子已經先一步倚在了門上，肥胖的身體牢牢實實壓住了雙開的房門。
    吳邪不耐煩的趕他，“一早上了，鬧夠了沒啊，快死一邊兒去。”
    “你不打算見小哥了？”胖子仍舊懶懶的倚在門上笑著，目光卻很厲害，一直盯著吳邪的眼睛。吳邪嚇了一跳，沒個正形的胖子突然就將這問題拋出來，令他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連他送的個破爛杯子都這麼寶貝，你真舍得以後都不見他？”
    “我……沒說以後都不見。”
    “那你是什麼意思？”
    “暫時，隻是暫時……”
    “暫時？暫到什麼時候？到他恢複記憶？”胖子鮮少有這麼咄咄逼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