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這種任性到有些孩子氣的行為留住他，不像是張起靈會做出來的事情，是因為失憶嗎？所以行為舉止跟平常不同？是隻對自己，還是一時興起的玩笑？吳邪想不出來，也不許自己胡亂猜測，坐在這裏無事可做，他也隻能拿起碗筷，吃了今天的第一頓飯。張起靈進食的速度變得很慢，有一口沒一口的，直等到吳邪吃飽放下筷子，他才跟著一同放下。
    吳邪便令下人們撤了小桌，回頭想對張起靈說些什麼，卻看到他一聲不吭的起身躺回榻間，像白天一樣默默無語的看著床梁發起呆來了，就好像完全忘記了房間裏還有別人一樣。
    吳邪也隻能說一句，“你好好休息。”自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吳邪挫敗的發現失憶後的他性子態度更加難以捉摸，本來以為與他生活這麼多年，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他，自己至少是精神上離他最近的人。
    可是現在，他發現自己一點也搞不懂張起靈。
    月色漸濃。吳邪回到書房裏沒感覺過了多久，老俞就來敲門了，“先生，夜深了。”
    “恩，”吳邪拿起桌上的表看了看，發現已經是夜裏一點了。“這麼晚了？”
    他有些驚訝，好像自己回來就一直沉浸在對張起靈的揣摩中，竟在不知不覺間過了這麼長時間。“是，張彌深讓我來問問先生，明日由誰來照顧族長？”
    張彌深是張家長老之首，有著族長之下與他並立的地位，長久以來一直以張起靈和吳邪的關係為心頭大患。吳邪暗自冷笑一聲，這話的意思不就是試探他嗎，張起靈需要一個人在他身邊盡快幫助他理清現在張家內外的情況，這個人短期之內會日日都陪在他身邊，幾乎是他的依靠，也必定要選擇最值得信任的人。
    可惜這個人……絕不能是他。吳邪不怎麼在意的回道，“你回他說我隻負責整理張起靈所需知道的資料和情報，其他事情不該我管，讓張彌深自己去選吧。”
    老俞猶豫的問道，“先生……絲毫都不過問嗎？”
    書房裏沒有傳來回答，老俞等了一會兒也隻好歎一口氣，若無其事的詢問了別的事情，“先生現在休息嗎？”吳邪扣上筆帽，揉了揉額頭，疲憊應道，“恩，馬上就來。”
    “是。”老俞應了一聲，下去為他準備熱水床褥去了。
    月色朦朧，吳邪在下人的陪伴下慢慢走過暗紅色的長廊，走向張起靈的房間，曾經……也是他的房間。白日古樸的顏色在夜裏卻是濃重的黑，黑黝黝的木柱隨著吳邪的腳步一道一道的從身邊經過，像是一個套著一個的噩夢，永無盡頭。
    吳邪透過攀爬的藤葉向上看著被雲霧遮掩的月亮，慢慢停下了腳步，隨行的下人極有眼色，吳邪雖然無理由的停了下來，他也沒有半分動搖，照舊停在吳邪身後兩步之遠，垂首立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已是半夜時分，靜謐的古宅子裏一點聲音也沒有，安靜得過分，就像這棟宅子的主人，將所有的情緒連同秘密深埋心底，在漫長的時間裏發酵成濃稠不語的黑，吳邪花了這麼久拚命擠進了他的內心，透過這漆黑的鏡麵，卻從來都看不清楚他，現在……連自己的影子也看不見了。
    他最近經常想起劉伯的話，他說將張師禹的名號傳給自己對他而言是種解脫，他說最大的困難不是記憶轉換的危險和苦痛，他說……你將來也許會後悔。
    可惜他話裏的深意，吳邪當初並不明白。
    他也隻是個普通人，在度過了這麼多幸福歡愉的歲月之後，也會生出希望能永遠如此的貪念，也會想要牢牢抓住那個人，希望自己對他的意義，不隻是一把鋒利有用的刀。
    當初他信誓旦旦的保證，自己不過是想留在他身邊，哪怕作為張師禹，哪怕他們之間除了張家利益，再無別的幹係。現在想來也隻有苦笑，人心不足蛇吞象，世間所有苦痛掙紮，所有執迷不悟，不過是因為這想要二字。
    想要身份不改，名字不變，想要對他而言，自己仍舊是吳邪。
    想要，而不得。夜風真大，吹得他身體冷到發抖，下人覺察到了，上前細聲提醒，“先生，要變天了，早點回屋吧。”
    “再站一會兒。”吳邪仍舊抬頭賞月，淡淡答道。
    “那我去給您拿件外衣。”下人見他久久沒有回應，便悄然而去了。
    吳邪仍舊在寂靜中直直站著，任夜風將自己吹成一張薄透的白紙，思緒紛亂之時，後院院門之處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吳邪初時以為是下人，沒有在意，許久之後才意識到那腳步聲遠遠的就停下了。吳邪轉頭去看，發現來人居然是張起靈。
    朦朧月色下，他的身影一半藏在院牆的暗影中，一半暴露在銀灰色的月光裏，漆黑瞳仁隱隱有光，隔著不近的距離與他遙遙相望。夜風吹過，他的影子也像是水波中的倒影一般淺淺波動，一瞬之間，吳邪還以為自己身處夢中。
    他就這麼愣愣的看著張起靈站了一會兒之後走過來，將臂彎裏掛著的大衣展開，沉默無聲的披在他肩上，吳邪站著沒動。張起靈撐著大衣的一邊等了片刻，淡淡道，“袖子。”
    吳邪木偶一樣抬起了胳膊，順從的讓張起靈替他穿上了衣服，這大衣氣息很冷，是張起靈的衣服。借著夜色，張起靈仔仔細細的替他一個一個的係上了扣子。
    “我等你回來。”半年前離開時，他也是默默站著，不發一語卻一絲不苟的替他把係錯的扣子歸位，在盛放的煙花夜空之下，對著惴惴不安的自己如此篤定的說道。
    “張起靈，”許是夜色惑人，吳邪胸中忽然湧起強烈的酸澀，將他自張起靈失憶以來一直保持絕佳冷靜的心衝得支離破碎，他望著這雙近在咫尺的沉靜雙眸，望著這個將他忘得一幹二淨的男人，他的麵容在視野中漸漸如水霧般模糊，眼眶變得灼熱，吳邪的聲音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卻擲地有聲，猶如刺骨冰刃。
    “你他媽就是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