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種覺醒 第五章 禮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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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人死亡的時候,天氣總是不那麼好。白景安和莫納身穿黑色西服冒著小雨走進禮堂,身後跟著同樣黑衣的鐵牛還有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吉田的金童。初秋時節卻有白氣從口中呼出,陰沉的天氣,空氣中遍布陰雨和冷氣。壓抑的氣氛在肅穆清冷的禮堂中緩慢流動著。
牧師已經在念悼詞,他們費了一番周折才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醫院把吉田弄出來,盡管早早從家出發,可還是晚了些。
禮堂內並沒有什麼人,異種們向來沒什麼朋友,更別說家人。此刻禮堂中坐著些寄生組和異能組的成員,看到輪椅上的吉田,皆是一驚。
從上次VBO大樓的混戰到現在,兩周的時間過去了。
吉田看上去還是懨懨的沒什麼精神,九死一生地被搶救過來之後,他就再也沒說過什麼話,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睡覺,實在睡不著就會對著窗戶發呆。偶爾半夜會從夢中驚醒,發出撕心裂肺地尖叫,嚇得白景安魂飛魄散,馬上抱著他拍他的背,直到重新睡去。
出事之後,一直是由白景安照顧吉田的。VBO出了那麼大的亂子,整個集團變得雞飛狗跳,開始全麵肅清。維多利亞勢力龐大,被請進警局的第二天就安然無恙地出來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被官方嫁禍給寄生組的其他成員,警方一個個尋去問話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義憤填膺地為吉田和蘇小二鳴不平。白禮仁在第二天早上給白景安打完電話之後,便被局長處以停職一個月的處罰,理由是濫用職權,擾亂治安。
莫納被異能組暫時除名,調回總部,被處罰在檔案部辦公室看門值班,發了一身的黴。金童和鐵牛跟在傑森身邊處理些雜碎事情。三個人過慣了自由日子,這樣朝九晚五被緊緊約束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學校那邊整天打來奪命電話,學生會的事務也已經堆積如山。
白景安受莫納所托,實習期還要不停往學校跑幫助他管理學生會。白景安的名字在本默大學人盡皆知,回到學校之後各種寒暄和探望讓他難以招架。他有一個咖啡店要忙,要幫莫納處理學校的事,最重要的是,他要照顧吉田的飲食起居、一日三餐,晚上還要守著他睡覺。無奈之下,他隻好暫時關了咖啡店。
盡管如此,兩周下來,白景安還是瘦了不止一圈,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了許多。莫納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心疼得要命,可是卻幫不上一點忙。維多利亞盯他盯得異常緊迫,明明被降職成值班員,身邊卻跟著兩個五大三粗的黑衣人,明為上班,實為軟禁。金童和鐵牛的狀況也是如此。他生怕一個不小心,連自由居住的權利也被剝奪,這樣的話,別說芯片,他連白景安都無法保護。
這些日子,兩個人隻有在早晚才能說說話。而白景安早上為他們準備了早餐之後還要將吉田的送到醫院去,更不要提晚上還要去醫院守夜了。這樣一來,他們能好好在一起的時間更是寥寥無幾。
似乎每個人的生活都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好在他們盡管辛苦,卻依然能守著彼此。而蘇小二,卻再也見不到世間的太陽。
“我們的肉體死亡了,靈魂將在天上與父團聚。我以神的名義賜予你去往天堂的榮耀,當神召喚你的時候,你就在回家的路上。”
白景安最後一個將花束放到漆黑的木棺上。木棺半開著,他還可以看見蘇小二稚嫩的臉,這張臉的主人與他相處隻有短短的時間,卻在他疲憊的時候能讓他依靠著沉沉睡去。這張臉的主人滿嘴的臭貧,一口一個‘朕’的叫著,心裏想什麼就說什麼,小小的身軀卻有種撼天動地的力量。
白景安眼含熱淚地附上蘇小二的臉,如果他隻是個普通的孩子,這個年紀應該做些什麼?和朋友一起打遊戲,外出旅遊,碰到漂亮的女孩子吹聲流氓哨,被媽媽笑著叫到餐桌前吃熱騰騰的飯菜。。。這才是這個孩子該有的生活啊。而他,卻被迫承受著不該屬於他的禁錮和痛苦,卻還是一臉樂觀的笑著。
“小二。。。下輩子,不要再遇到我們了。去其他地方,過平凡的生活,然後生老病死。”白景安閉上眼睛,眼淚簌簌落下,哽咽著說出了他遲來的自我介紹“我叫做白景安,叫我景安哥吧。以後。。。你可以到我店裏來玩,我煮咖啡給你喝。。。”
莫納紅著眼睛一把摟過抽泣不止的白景安,用力親吻白景安的發旋。他很用力,把白景安抱得緊緊的。蘇小二的死,讓他第一次對於自己從來不眨眼的殺戮產生了深深的愧疚,那些在他手上結束的生命,所愛的人,也是這樣痛苦地麵對親人的死亡的吧?他意識到,活著,是多麼珍貴的事,這世界上無人有權利任意剝奪他人的生命。
金童抹了把眼淚,倔著一張臉看向別處。媽的,以前見了那麼多死人也他媽沒這麼難受過,老子怎麼跟個娘們兒似的?蘇小二,你他媽一定給老子投個好胎,下輩子要是再敢當異種,我他媽肯定在你生下來的第一秒就弄死你!
“讓我,看看他。”吉田渙散著眼睛說道,他的聲音虛弱得幾乎不可聞,仿佛一出口就會消失在空氣中。
鐵牛愣了愣,紅著一雙眼眶推著吉田到木棺旁。
吉田無聲地低著頭,隻有顫抖的肩膀顯示出他深深的哀痛。半晌,他拖著虛弱無力的身體顫顫巍巍地起身,很吃力,很艱難,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幫忙。也許大家都懂得,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是不需要這種幫助來襯托他的無助的。
吉田終於支起雙腿,沒有了雙臂的支撐,他隻能整個人氣喘籲籲地趴到木棺邊上,滿頭大汗地看著永遠沉睡著的蘇小二。嘴邊緩緩浮出一抹淺笑,思緒飄到很久以前。
這個孩子從懂事的時候起就跟在他身邊,很聰明,很有靈氣,也很淘氣,常常闖禍讓他頭疼。每當他大怒著要責罵的時候,這孩子都會綻出一個異常可愛的笑臉,甜甜地叫上一聲‘組長’,瞬間就讓他的憤怒土崩瓦解。這孩子從來膽大妄為,仗著自己對他的好,天不怕地不怕。他多想再聽他叫一聲,就一聲,一聲就好。
吉田傾下身子,與蘇小二額頭抵著額頭,他沒有哭,隻是笑著,聲音沒有了往日的輕佻和不羈,滿滿的,都是沉重到讓人悲傷不已的深情。
“小二,對不起,組長不夠強,沒有給你找到芯片,讓你自由。你要等我,等我替你報仇,就去找你。”吉田閉著眼睛吻上蘇小二的額頭“到時候,再叫我一聲組長。”
雨簾從人們目之所及的地方連綿到天際,地平線的地方翻湧著沉重的黑雲,禮堂後的草地被雨水衝刷得綠草如茵,仿佛有新生命在緩緩萌芽。
白禮仁撐著把黑傘站在草地上,朝著禮堂的方向,鄭重地深深鞠下一個躬,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又一個生命,葬送在了那女人的手上。白禮仁緩緩行走,拳頭無力地攥住。一個又一個,沒有盡頭,再不將她繩之以法,自己。。。就快要崩潰了。
烏雲籠罩著的太陽微弱地照到高腳杯上,維多利亞站在落地窗前仰頭一飲而盡。微微鬆手,杯子落地摔成一片碎渣。她抬頭,望著天邊烏雲湧動,勾起嘴角微笑。
“霍,你聽。”
霍森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欠身道:
“對不起夫人,霍森什麼也沒有聽到。”
維多利亞指了指天邊的方向,道:
“那邊唱著呢,此恨綿綿無絕期。”
“夫人。”霍森心下了然“無用的人自然該死,渣滓是不配和夫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
“霍,你覺得,VBO經久不衰、屹立不倒是憑什麼?”
“霍森愚鈍。”
維多利亞轉過身,逆著光源,麵部暗成一片。
“是無數廢物的屍體給我們鋪下的道路。這個世界不需要廢物,不需要無謂的同情,更不需要纏綿堅定的愛。想要強大幸福地活著,隻需要不擇手段向上攀登就夠了。所有的強者,他們的腳下,都是弱者不爭氣的眼淚。而強者,不會有眼淚。”
維多利亞的聲音回蕩在辦公室裏,傑森正欲敲門的手停了下來,他遲疑了一下,拿著需要上交的文件,慢慢走遠。
他穿過漫長的走廊,像是走過自己身處VBO這三十年一般漫長而無望。無數員工對路過的他鞠躬,報以敬意,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已經長出白色的頭發,又無力地垂下手。
文伯笑眯眯地在魚缸旁往裏投遞魚食,店門忽然被打開,白禮仁渾身濕透踉踉蹌蹌地走進來,臉上帶著悲愴的神情,像是隱忍之後忽然爆發的決絕。
文伯撂下魚食,馬上走過去扶住他。
元加冷著一張臉,動作卻十分輕柔地將他的臉擦幹。
白禮仁伏在桌上,嗚嗚哽咽著,似乎要將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化成眼淚哭幹。而哭過之後,他依舊要作為白警官,用自己並不強大卻堅定的力量去摧垮剝奪無數人生命和自己幸福的罪惡。
金童和鐵牛無奈地和被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圍著的莫納告別,走進大樓,開始新一天毫無意義的工作。
莫納拄著下巴在陰暗的檔案室辦公桌上昏昏欲睡,他兩邊坐著麵無表情一臉肅然的黑衣人。一陣尿意襲來,他站起身向衛生間的方向走去,黑衣人動作迅速地緊跟著他。他突然停下,隱忍著一肚子的怒氣,極度渴望爆發。他掏出手機,按亮,白景安的照片赫然出現在眼前,他長舒了一口氣,壓著脾氣,無奈地繼續走向衛生間。
白景安坐在病床前,一口一口將手裏的瘦肉粥給吉田喂下去,然後放下碗,起身給吉田掖好被子。正要出去扔垃圾,被吉田叫住。
“景安哥,謝謝你。”
白景安回過頭,憔悴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沒事就好。”
吉田躺在床上,全身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隻露出一張臉,像個孩子一樣。
“以前我不明白,為什麼莫納那麼護著你,寧願不要芯片,不為自己爭取自由之身,也要你的平安。在異種的眼中,人類就和螞蟻一樣,想要殺掉隻要稍微動一動手指頭就可以了。而莫納,竟然為了如此弱小的你,甘願舍棄自己。這讓我一直不能理解,甚至很嫌棄。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其實真正弱小的,是自詡力量強大的人,像你這樣懷著愛心,包容一切的人,才是真正強大的人。莫納他們作為異種能夠遇到你,真的很幸運。”
“你也一樣啊。”白景安的聲音很輕,卻句句直戳進吉田心中“無論你是人類還是異種,在我眼裏,你都是需要照顧的孩子。你殺害吉田在店裏鬧事,是為了找到芯片讓小二重獲自由吧?你看,其實你和我一樣,心裏都有很大一個地方,在為別人著想。知道吉田被你殺害的時候,我很驚訝也很氣憤,但是,我想,你又有什麼錯呢?你也是從小就被無辜卷入漩渦,身不由己。變成今天這樣,你也是,莫納他們也是,你們有什麼錯呢?錯的,是那個發起殘忍試驗的人。所以,我們要改變這一切,為了小二,為了吉田,為了你們,為了所有異種。你要代替吉田好好活下去,連著小二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吉田沉默了很久,就這麼掉下淚來,然後,他狠狠地點點頭。
白景安憑窗而立,他身後的病床上,躺著大哭之後沉沉睡去的吉田。
雨還在下著,沒有一點減弱的趨勢。
他抬手看了看表,九點。該去學校了。
這個時間的本默大學才剛剛蘇醒,學生們帶著起床氣和困意紛紛走向教學樓。他們的臉上帶著開得正好的青春,那是白景安從未在莫納臉上看到過的放鬆與愜意。
校園甬道兩旁梧桐開得正好,筆直挺拔地佇立兩側,像威風凜凜的禁衛軍一樣。白景安難得鬆開眉頭慢步走著,學生們成群結隊地與他擦肩而過,有女生紅著臉偷偷瞄他,然後害羞地低下頭。
元加匆匆忙忙趕到學校上課,他小跑著經過白景安身邊,又忽然停住,回過頭喃喃自語:
“小白?”
聲音雖小,卻還是不小心飄到白景安的耳朵裏。
白景安循著聲音望去,看到一身黑衣的青年疑惑地望著自己,看到自己也向他看去,匆忙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是他!白景安幾乎瞬間反應過來,這個人,就是經常在夜裏闖進自己房間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的人!
他馬上跟上元加,伸手按住元加的肩膀,感受到手下的身體猛地一頓,於是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問道:
“你是誰?”
元加認命地回過頭,臉上有不明顯的紅暈,別扭著不敢直視白景安。
白景安又湧上那種異常熟悉卻一片空白的感覺,他看著眼前英俊冷漠確一臉別扭的青年,覺得親切又可靠。
“我們。。。是不是認識?”
元加的雨傘掉在地上,呆愣著任雨水浸濕全身。
這仿佛是一場沒有盡頭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