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瀟並沒有得到及時救治。
    慕雲宗坐在他身邊，看著他，伸手在他傷口上狠狠一抓。
    寇瀟的神情隨之一扭。
    雖然全身麻痹，痛覺依舊在。隻是鈍了，要一會兒才能傳達到神經。
    慕雲宗卻是不等，抓了一把後，看他沒有反應，便又是一下。
    於是，寇瀟就在疼了一下，喘口氣，又疼一下，喘口氣中度過了一盞茶的時間。
    慕雲宗低眼睥睨著他。伏到他耳邊。
    “是要求我嗎？”
    說的柔軟，卻是輕蔑到底。
    寇瀟隻是沉默。
    慕雲宗突然擰眉，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又是一咬。
    寇瀟都習慣了。
    “你就這麼想死！”
    寇瀟心尖一抖。沒有說話。
    慕雲宗把他的嘴巴捏住，露出那道始終好不透徹的寸餘傷口，肉翻著，隻是沒有血絲滲出。
    慕雲宗一把搡開寇瀟的臉，站起，把外麵的禦醫招了進來。
    “你想死，可以。但，我不讓你那麼好受的去。”
    寇瀟看著慕雲宗慢慢牽起的邪惡笑容。
    突然笑了一下。
    那麼淒苦。
    慕雲宗看見了，臉登時黑了。
    死死盯著寇瀟的臉，對進來的禦醫們說
    “治好他，用最痛苦的方案。”
    禦醫們都傻了。
    這是什麼意思啊。
    救人，還不讓人家舒舒服服的痊愈。
    寇瀟隻是漠然的看著前方。
    慕雲宗把視線從寇瀟臉上移開。瞪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禦醫們。
    “還不快治。”
    禦醫們，表示，誰說皇城裏他們是最閑的，特麼的這個活根本就不是人幹的好不好。
    苦哇！
    慕雲宗就在一旁看著。
    寇瀟任何一個痛苦隱忍的表情，都沒落下。
    他含著笑，倚靠在房門口。
    笑著笑著……
    一輪藥上完。
    禦醫們身上的汗淌的比寇瀟還多。
    藥用的都是烈性的，同樣有效，但也不好受。灼心撓肝的。
    寇瀟一概受下。
    禦醫們沒虐待過病患啊，還得努力搜腸刮肚。
    藥用完了，那麼痊愈過程中就用穴位刺激的方法好了。
    那滋味，嘖嘖，應該不比刑罰好受多少吧。
    哎~~~~還是第一次在救人時虐待患者的。
    到底是醫者父母心，刻意為之的，終究是撐不住多久。
    幾天後，禦醫們便沒招了。
    可憐巴巴的看著慕雲宗。
    慕雲宗還是那樣。
    笑著說
    “沒招，就重頭來一遍。”
    媽呀，這病還能重頭再生一回的麼。
    一個個麵露難色。
    慕雲宗怒喝一聲沒用，把禦醫們嚇了回去。
    禦醫們像小老鼠一樣驚魂未定的溜牆邊急速退出去。
    慕雲宗施施然在寇瀟床邊坐下。
    “如何？”
    輕佻的語氣，讓寇瀟微微皺眉。
    “何必呢。”
    伴隨的一聲歎息，讓慕雲宗的悠閑，登時瓦解。
    臉冷下。
    “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寇瀟慢慢轉頭。
    “你放了我，放我父親吧。”
    “怎麼，你不是想死的麼，怎麼又不要了。”
    寇瀟搖搖頭。
    “我沒有想死。”
    慕雲宗沉默，片刻後，笑的更加輕佻。湊上前。
    手掌伸進寇瀟的衣服裏，蓋在他胸口摩挲。
    “傷了身體，好讓我不碰你是嗎？”
    寇瀟渾身一抖。
    他沒這麼想得深刻，隻是想著受了傷，就可以不用見他了。
    懶得見。
    慕雲宗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你也敢動此心思。”
    寇瀟吐出一口血沫。冷冷的看著慕雲宗。
    “我不屑爭寵。”
    慕雲宗狠狠在他裹著布條的傷口扣住十指。
    寇瀟補了一句。
    “苦肉計，更不屑。”
    慕雲宗咬牙切齒。
    “你死了走出這裏的心吧。”
    扭頭離去。
    寇瀟慢慢轉回眼眸，繼續望著前方。
    輕輕說著
    “何必呢。”
    七夜被用了刑罰，始終未發一語。隻冷笑。
    慕雲宗放了他兩碗血後，把他扔了出去。
    寇瀟就是流了這麼多血。
    慕錦玄好在沒動了胎氣。
    不過也受到了驚嚇，慕雲宗天天去看望。好生給他將養著。
    “玄哥哥，你一直不告訴我，是怕我奪了你的孩子麼。”
    怨懟的目光讓慕錦玄莞爾一笑。
    “又耍小孩脾性，要是那樣，我怎會見你。”
    一說到見，慕雲宗臉上就不好看。
    囁嚅著
    “還不是好久才見。”
    慕錦玄在他額頭一彈。
    “我那時動也不能動，見了也是沒意思。”
    慕雲宗眼裏終於泛起心疼。
    “那個人我已經放了，想必，他是見過雲蒼的，否則不會突然來找你。要不要……”
    “不要！”
    慕錦玄拔高聲音否決。
    “好，好，不要，不要，你別動氣。”
    “不要去打擾他。”
    慕雲宗臉上浮起愧意。
    “終究是因我……”
    慕錦玄搖搖頭。
    “隨他去吧。”
    “玄哥哥……”
    慕錦玄笑笑。
    “你什麼時候才肯改掉這個稱呼啊。我可是你叔叔。”
    “就不。”
    “好，好，不改，我也聽習慣了。”
    慕雲宗起身，給慕錦玄蓋好被子。
    “改日再來看你。”
    慕錦玄笑笑。
    平日，都需要他提醒，慕雲宗才會走，現在會主動離開了。
    這場雪整整下了六日。
    雪停了，寇瀟也能下床了。
    這次被襲，自然是要有說法的。
    慕雲宗賞了侍衛團銀錢，寇瀟卻是什麼都沒有。
    因此，寇瀟自然也少不了被議論。
    按理，他出力最多，還受了重傷，該是加官進爵才對。
    卻好像連嘉獎禮都沒來。
    冷落的說法又甚囂塵上。
    大家都找到了理由。
    ‘皇帝一定怪罪他護駕不力。還差點殃及五帝。’
    寇瀟什麼也沒說。
    他剛能下床，就被慕雲宗又送回了床上。
    現在，慕雲宗對他可不僅僅是粗劣，還添了輕浮的褻瀆。以前還是撩撥，現在真的隻是發泄。
    每次都是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風卷殘雲，回回見血。以往並不照顧到的上半身，現在也是遍布慕雲宗的咬痕。遮都遮不住。
    他就是在逼他在人前一低再低。
    寇瀟還是忍著劇痛，頂著別人的打量，盡職盡責。
    冷落男寵的名頭，算是坐實了。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
    天上的日頭，也是漸漸有了些暖度。
    二月初的一個霧蒙蒙早晨。
    人來往較少的西門有了狀況。
    寇瀟已經好幾天用各種理由，沒讓慕雲宗爬上他的床。
    見到那群人時，他見到了慕雲宗口裏玄哥哥心心念念著的人。
    是個精氣神不算太好，眼神卻是晶亮有神，臉龐俊俏的人。不比慕雲宗差。
    慕雲宗放了他們進去。
    扭身時，便來親他。
    寇瀟沒有躲開。
    心裏卻是有火。
    以往還是隱約著的，現在卻是大庭廣眾之下，在情敵剛過去時，就把怨氣灑在了他身上。
    他真的想離開了。
    慕雲宗好像很生氣。差點沒把他推在地上。
    寇瀟回去時，開始收拾東西。
    他能感覺到，這次，能走得掉。
    慕雲宗雖然放了人過去，那張臉還是不甘願的。
    恐怕在他這裏的心思不會再有多少，也不會再有餘暇。
    “你幹什麼！”
    寇瀟回身，看了眼站在門口的慕雲宗，沒說話。但，也停了下來。
    慕雲宗走過來，一把拎起放了些整齊物件的包裹，摔在地上。
    “你又要走！”
    吼聲之下，寇瀟靜靜地點了點頭。
    “你不是才說過惡心我嗎？這麼快就退縮了？恩？還是說，這幾日我冷落了你，你在向我暗示？”
    寇瀟搖頭，清淡的說
    “你多想了，我隻想走。”
    “不許走！”
    寇瀟的手腕被緊緊掐住，開始疼起來。
    這次寇瀟掙紮了，還是狠狠的那種。
    慕雲宗的臉上再次被撓到。氣到喘息不均的他，把寇瀟甩到床邊。
    寇瀟一躍而起，森冷的看著他。
    “你放我走。”
    “不許說走。”
    “你可是皇帝！”
    寇瀟朝他低吼一聲，提醒他，自重。
    慕雲宗卻以為寇瀟在控訴。
    控訴他身為皇帝的不得已，控訴他寇瀟與自己的差別。
    這句話，慕雲宗記在了心中。
    “你要我怎麼樣，我不能丟了這位置。”
    寇瀟無言以對。爬起來，去拿地上的包裹。
    慕雲宗一腳把他踢回去。
    “不許動！”
    “你根本不喜歡我，囚禁我，做什麼！”
    寇瀟擦掉嘴邊的血痕，惡狠狠的看著慕雲宗，喊道。
    慕雲宗心頭有驚喜掠過，更多的是被寇瀟這樣豁出去的決然震怒。
    他終於對自己有了冰冷之外的情緒，卻也是在他決然要走的時刻。
    “不許走，就是不許走。你是將軍，想要離開皇城，並不難，為何這麼久都沒走呢，恩？是不是說，你根本就不想走？”
    慕雲宗步步逼近，寇瀟的骨氣快要燒幹了。
    慕雲宗握著他的軟肋，知道他不會做逃兵，也不會甘願背負著迷惑，更不會棄父親不顧。現在還來狠狠踐踏。
    “你的眼神告訴我，此刻，你要殺我。”
    軍人的天性，侮辱自己的人，恨不得讓他做刀下鬼。
    “嗬嗬，你殺的了我，就可以走。”
    寇瀟心一顫。慕雲宗在逼他。
    知道他不會對君主動手。
    一旦動手了，他就沒了回頭路，也隻能死，還死的窩囊，被人唾棄。
    慕雲宗對他還真是狠毒，一點退路都不留。
    眼前又劃過慕雲宗站在雪中門前的柔情臉龐。
    寇瀟冷冷的別過臉。
    “我不會殺你。也永遠不會再見你。”
    慕雲宗心裏鈍痛。卻還是笑著。
    “嗬嗬，我隻要你留下。”
    寇瀟爬起來，坐到床上，閉起眼睛，真的不看他。
    慕雲宗狠狠的扳過他的臉，挑開他的眼皮。
    寇瀟突然探出手指，慕雲宗一把抓住，慢慢放開撐開他眼睛的手。扭身走了。
    西番小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野心也是不小。
    慕雲宗被刺了。
    已經好幾日沒見的寇瀟這次也出力。
    慕雲宗還是受了重傷。
    他曾有過微微愣神。
    就是這個愣神，把慕雲宗差點害死了。
    寇瀟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借刀殺人。
    這個認知讓他心神俱焚。
    不能接受，有反心的自己。
    慕雲宗失血不少，好在被救了回來。
    他還是忍不住進去了。
    躺在床上的人，嘴唇煞白，看著他的眼神依舊晶亮邪氣。
    寇瀟不想多看，隻是求罰。
    他萬萬沒料到，沒料到。
    自己一個脫身的小動作，會讓慕雲宗拿來，戳在胸口。
    看著鮮血在一次湧出，寇瀟聽到自己心弦繃斷的聲音。
    “你，一直要殺我，我成全你，隻有，這一次機會哦，可，我若不死，你，不可走……”
    慕雲宗眼眸清亮，嘴角掛著邪氣的笑，臉上卻是血氣迅速衰敗的慘白。
    寇瀟失去了思考能力。
    慕雲宗卻是一笑，透著些狡黠。
    “你沒拒絕就是應允了。放心，我不會死。”
    寇瀟跌撞出去時，沒再敢看上一眼慕雲宗。
    慕雲宗有意壓下被刺的消息，不想寇瀟受到譴責。
    卻也是在這次重創下飛灰湮滅。
    禦醫們又是一陣苦哇！
    消息自然是傳開了。
    寇瀟沒有等任何人來找他，自己把自己送進了大牢。任憑刑部尚書如何規勸，就是不出來。
    眼前晃動的都是慕雲宗臉色煞白，流著血對著他笑的模樣。
    為什麼就不能放他走呢。
    為什麼非要留下他。
    十日，寇瀟不吃不喝，求死之心，決絕。
    縱使，身為將軍的他身子底再好，也是撐不住這種消耗。
    奄奄一息的時候，暗淡的眸光裏，好像看見了朝他笑意盈盈的慕雲宗，一如那天見到時的率真模樣。
    哎~~~
    死了都是見到他。
    真是陰魂不散。
    慕雲宗把寇瀟抱了回去。
    握著他枯瘦的手，不肯放。
    禦醫們，苦哇！！
    青木加入，總算是把寇瀟搓圓，吹氣，又弄回了原來的精神模樣。
    慕雲宗見天咧著嘴，他知道，他成功了。
    寇瀟不會再離開他。
    “寇瀟，我喜歡你。”
    寇瀟剛好睜開眼，聽到他說的，微微訝異，卻還是沒有應聲。
    “恩？我喜歡你，聽到了嗎？”
    寇瀟點點頭。
    你那幾乎是吼的聲音，我死了應該都能聽到。
    “好，聽到就好。”
    慕雲宗笑眯眯的繼續握住他的手，不撒。
    寇瀟往回扯，慕雲宗瞪他一眼，攥得死緊，嚴絲合縫的。
    寇瀟便和慕雲宗開始拔河。
    “幹什麼！”
    慕雲宗不耐煩的吼。
    “我，我不喜歡你。”
    “不許！”
    “你！”
    “我喜歡你就成了，你留下來就成了。”
    寇瀟無語，臉也憋紅了。
    “放開我！”
    “你出爾反爾，留下來，不就是喜歡我嗎！幹什麼反悔。”
    “我哪有答應。”
    “你沒拒絕。”
    “我現在拒絕。”
    “不許！”
    一場激烈的爭吵，就在慕雲宗緊緊握著寇瀟的手，唾沫橫飛，兩強爭霸中愈演愈烈。
    直到慕雲宗一巴掌糊在寇瀟腦門上，青木把他拉出去後才算落幕。
    慕雲宗氣得半死，但還是轉動腦筋。
    這顆心眼見著就到眼前了，還飛了。
    思來想去，寇瀟第一次和他吵鬧時說的那句，你是皇帝，配合著那憤恨眼神的畫麵跳了出來。
    我這就讓你和我並駕齊驅，誰也不敢再說你是男寵了，總行了吧。
    於是，就發生了向錦送別宴上，那驚天的宣布國母是寇瀟的一幕。
    寇瀟簡直無力回天。
    慕錦玄和雲蒼的親密無間，他是看的見得，所以，慕雲宗是自認無望，把他作為了重點替代吧。
    那個柔情萬千的笑臉依舊在寇瀟腦海深處，抹不去。
    所以，久遠的某個午後。
    慕雲宗薅起床上睡著覺的兒子。
    “你爹爹呢？”
    兒子，慕驍騎脖子昂的死高。
    “爹爹說他不開心，想出去走走，我同意了。他，走了。”
    說著還恩賜一般的斜了一眼陰沉著臉的慕雲宗。
    要不是眼前的兒子有著一張和寇瀟如出一轍的臉，他一定扇不死他的。
    “你是寇瀟千辛萬苦生出來的，我不為難你。但，等我找到他了，你也逃不了。”
    慕驍騎冷冰冰的小眼神朝他一瞥，徑直躺床上繼續睡午覺了。
    慕雲宗那個氣呀。
    陰沉著一張臉，動用暗衛趕緊去追。
    寇瀟雖然許久未動身子骨了，可這一撒歡，還是不得了的，將軍風範盡顯。
    暗衛愣是追了兩天才把人堵在了路上。
    慕雲宗撩開馬車簾子，一把拽出被五花大綁的寇瀟。
    一腳踢到了地上。
    “誰許你走的！”
    暗衛們已經心知肚明的隱了，寇瀟悠悠的望他一眼，不說話。
    慕雲宗氣得半死。
    走過來就在他身上翻找。
    果然，一張征召軍士的告示映入眼簾。
    “這就是你要出走的原因？”
    寇瀟望著虛空，不支聲。
    “你想做將軍？”
    寇瀟還是不說話。
    啪，一巴掌，左臉鼓起來了。
    寇瀟繼續不說話。
    啪，右臉也鼓起來了。
    然後，身子騰空，被甩在了馬背上。
    顛到差點吐了，回了皇城。
    慕驍騎一見爹爹這個慘樣，立刻奔出去了。
    慕雲宗把寇瀟鬆綁。
    開始吵架。
    打，寇瀟不支聲，吵架，卻是一點都不讓的。
    現在還和慕錦夜學會了陰陽怪氣的吵。
    雲蒼被慕驍騎拉過來，慕錦玄也跟著。
    一見這架勢，慕驍騎就被慕錦玄支開了，孩子看到總歸不好。
    雲蒼卻在那搖頭晃腦的，哼哼。
    “恩，還能吵架，說明情況不嚴重。”
    慕錦玄淡淡的掃他一眼。
    都打上了還不嚴重。
    雲蒼把他拉住。
    “你沒見慕雲宗次次都打在寇瀟穿得最多的地方。哎，他就忌諱寇瀟走，氣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久後，一塊令牌拍在了寇瀟臉上。
    “別死在軍營，三年，就給我回來，安穩待著。”
    寇瀟愣愣的望著慕雲宗，訥訥的說了句
    “謝謝。”
    慕雲宗好氣又好笑，嘴角咧開，在他臉上扯了一把。
    那神情與寇瀟腦海深處的那一幕重合，舊的破裂碎掉。
    他的一塊傷處，猛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