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進行了一半，寇瀟和慕雲宗也僵持了一個月了。
    寇瀟用冰冷和慕雲宗對抗，慕雲宗卻隻是輕鬆隨意待之。
    在寇瀟看來，那始終邪笑的神情和輕輕也隻是輕輕在他臉上劃過的舉動，不是退讓，更像是對著囊中之物的淡然處之。
    寇瀟像是個困獸。
    他除了在慕雲宗對著他不懷好意笑，移開眼眸；伸手假裝摸這摸那而掠過他臉頰，退後一步躲開，別無他法。
    好在，慕雲宗並沒有其他更進一步的放肆，也並不因他的躲避而窮追。
    他躲開，慕雲宗隻是笑笑，便也沒了。
    七夜潛進皇城的時候，寇瀟正準備睡覺，慕雲宗正在書房門口，背手而立，看著外麵飄飄灑灑，白糖似得雪粒。
    七夜是背著雲蒼來的，青木也昏迷著，自然是無法獲知慕錦玄準確的位置。
    外麵傳言，退位的五帝不知去了哪，隻能肯定還在皇城裏。
    這也是慕雲宗的功勞，玄哥哥不想見人，他就保證沒人來打擾他。
    七夜隻憑著直覺，朝皇都南麵摸進。
    快要冬至了，慕雲宗接了一手雪粒，反手一點點揚到了地上。
    本是玩樂，地上的雪粒怎麼看都像極了寇瀟嘴巴的形狀。
    慕雲宗一腳踢散，扭身朝慕錦玄那裏走。
    近日，玄哥哥的拒絕貌似沒那麼堅硬了。
    慕雲宗的心情因此影響到底沒那麼燥了。
    裹緊狐裘，一蓬暗紅身影慢慢隱入蒙了一層霧氣的天色中。
    走著，走著，慕雲宗站住了，迎麵是寇瀟。
    兩人目目相對。
    寇瀟隻著裏衣，外麵披了一件裘衣，還是他送的那件黑虎皮毛的。上麵都是雪粒。
    也不知在這寒風雪地裏待了多久。
    寇瀟朝他點點頭，隨即轉身。
    要去看望慕錦玄的慕雲宗不知怎麼的，心頭一軟，叫住了他。
    他至少還有親人可以放在心裏愛惜著。
    寇瀟卻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在這冬至即將來臨的夜晚，一個人出來徘徊，想必是感覺到了孤寒。
    這種滋味，他知道。
    終究還是有了不忍心。
    寇瀟回身，一副不痛不癢，等他說話的樣子。
    慕雲宗心頭泛上初見他時，他也這樣回身等他說話，那時候，他嘴角是隱隱柔和的。
    嗬，自己到底是得不到。
    剛剛那點柔軟頃刻間就化為了比雪粒還小的影子。
    慕雲宗揚起邪笑，走過他身邊，手掌在寇瀟腰間捏了一把，又上滑，在他臉上蓋了一下。
    “一晚沒見到我，想了吧。回去，今晚，我可不想見你。”
    寇瀟下意識的撇了一下頭。
    慕雲宗在他臉上的手微微落了空。
    慕雲宗也隻是睥睨著，輕輕一笑，輕輕掐了一下他的脖頸，大步走開。
    寇瀟眼裏有微微的驚訝。
    他分明看見了慕雲宗眼裏久違的那種憂傷。
    也不知道屬於誰的。
    就像著了魔怔，寇瀟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跟上。
    他並非是有意在這裏逗留，隻是睡前，晃過鏡子，不禁看了一眼。
    嘴巴裏，唇下，是一直都不能好利索的口子，今晚依舊翻著肉，滲著血絲。
    慕雲宗總是會在快要愈合的時候給他磕開。疼還是疼，隻是沒了憤怒。
    憤怒已經不在他眼裏，到了心裏。
    一手揮掉鏡子。
    寇瀟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眼角餘光裏，躺在案頭，被疊的好好的黑虎裘衣，泛著油油的黑色光澤。
    寇瀟走過去，拎起來，就扔了出去。
    關上門，剛剛衝進來的寒風混著雪粒已經被擋在外頭。
    坐到床上，被風吹得冷颼颼的胸口慢慢起了痛感。
    好久沒有這樣了。
    到底，要他怎麼樣。
    不知過了多久，坐得直挺的寇瀟，慢慢走到門口，打開門，地上已經沒了那件裘衣。
    寇瀟的臉立刻起了變化。
    微微的扭曲。
    他直接一腳跨出去，兜頭差點被突然而至的一陣大風吹回去。
    氣沉丹田，調整了一下有些混亂的呼吸，身子穩下來。
    他看了看地上，拖擦的痕跡。
    眼睛朝那邊看了看。腰部一用力，如驚鴻一起，越過了欄杆，靈貓一般沒進了雪地中。
    風把輕巧柔軟的裘衣吹到了百步開外的走廊裏。攔腰吸在欄杆上。
    寇瀟腳尖踏地，走過去，撿起，拍掉裏麵的雪塵，往身上一披。
    一貼身，溫暖依舊，柔軟如昨，不由得臉上鬆快。
    一轉身，走了兩步，就看到了慕雲宗。
    步子登時止住了。
    不知他有沒有看見，怕是又要被暴虐一頓。
    嘴巴裏的傷處，仿佛也冒起了血腥氣。
    寇瀟頂著死人臉，望著他。
    慕雲宗卻是沒什麼。朝他望來的眼裏有深思，有注視，還有一點深埋的憂傷。
    就是這一點點，把寇瀟滿身豎起的刺，軟軟往下按回了身體裏。
    慕雲宗走得很隨意，就像逛街。
    寇瀟看得出來，他的步子沉著有力，方向專心，那種隨意隻怕是一種猶疑不定。
    不久，慕雲宗停住了。
    寇瀟在側方，就如當初初見時，他站得那樣，不突出，足夠他看清眼前發生的，包括慕雲宗的神情。
    慕雲宗的臉幾乎是立刻就柔和下來。眼裏迎著門口隨風顫抖的宮燈光亮，透出的是如水般的溫柔。
    “玄哥哥！”
    輕柔的一聲呼喚。
    寇瀟的心，隨之，炸開了一個口子。
    他握到了某些方向。
    替他這般遭遇一個緣由的方向。
    慕雲宗叫完了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等。
    寇瀟也站著。
    慕雲宗那裏什麼遮擋都沒有，臉上不一會兒就積滿了觸及皮膚就化的雪水。
    寇瀟這裏隻有一點寒風滲進。
    但，寒風中的那個，心絕對比他暖。
    不知過了多久。
    門開了。
    一個人對著慕雲宗說了些什麼。然後側身讓開些。
    慕雲宗的臉瞬間綻放出來的那種神采，深刻的灼傷了寇瀟的眼睛。
    他微微移開眼。
    慕雲宗進去了。
    寇瀟還站在那裏，直到門慢慢關上。
    “玄哥哥~~~”
    輕喃一聲。
    寇瀟的臉更冷了。
    他把溫柔都留給了這個人，得不到的那部分衍生出的暴虐都加在了自己的身上。
    原來自己隻是慕雲宗得不到的一種安慰，亦或是一種補償。
    他奉上的卻是整個人生。
    玄哥哥，多麼柔情萬千的一聲啊。
    寇瀟看了一會兒，那扇門始終靜悄悄。
    隨著時間的悄然流逝，寇瀟心裏的揣度，慢慢的，清晰地，被印證著。
    一個黑影靈巧鬼魅的像一朵翩然的雪花落在了牆頭。
    微微一頓，就沒了蹤跡。
    寇瀟眼眸一緊。
    刻在血液裏的忠君愛國因子沸騰。
    寇瀟也在之後站在了牆頭。
    他看看不遠處那點夜中的微紅光亮，一撩裘衣，掛在牆上一處枯樹枝椏上，縱身跳下。
    靠近時，已經有了兵器對抗的鏗鏘聲。
    寇瀟側耳仔細分辨了一下，從腿上抽出隨身的彎刀，一拳搗開窗戶一角，手腕一轉，角度刁鑽，力度巧妙，直奔裏麵的七夜而去。
    七夜根本就沒鬼祟，他是大咧咧的闖進來的。
    和他交戰的兩個侍衛剛被他一腳踢到牆角，暈死過去，腦後詭異的破空聲，引起了他高度重視。
    出手者絕對是個高手。
    人未至，氣場已經跟著來的兵器，展露無遺。
    七夜手腕一提，劍刃忽的轉平，微微平移，隨著‘鏘！’的一聲，輕鬆格擋開彎刀，接著，右腳尖翻轉，後跟發力，在彎刀上一點，送了回去。
    寇瀟當然注意到了。
    他伸手一接，隨即，破開窗戶，跳了進來。
    兩張同屬冰冷係的臉蛋一碰撞，倒，擦出了爆炸般的火花。
    七夜的臉是木然的清冷，寇瀟的是懶散的冰冷。
    兩人都知道對方是不好對付的。
    一眼對視後，紛紛亮出兵器，二話不說，鬥到一起。
    慕雲宗自然聽聞到了動靜。
    心裏氣極。
    但他沒有輕舉妄動，得到消息的侍衛應該快要來了。
    寇瀟牽製，想必是一時半會兒跑不了。
    看著寇瀟靈活翻飛的身影，心裏驚豔，卻也提著。
    七夜出招鬼魅狠辣，寇瀟抵禦的巧然輕鬆。
    一黑一黃的身影漸漸交纏在一起。
    突然，七夜左手激射出一隻小劍，直奔不遠處陰沉著臉觀戰的慕雲宗。
    他誌在慕錦玄，並不想過多纏鬥。
    必須握住命脈，這就是他一貫的路數。
    省時省力。
    寇瀟幾乎是同時轉身，腳下連點，直奔慕雲宗而去。
    七夜哼了一聲。
    正合他意，隨即沒入黑暗。
    堪堪趕在小劍劍尖碰到慕雲宗衣服之前，一把攬住慕雲宗的腰，往邊上一帶，胳膊抬起一揮，小劍沒入寇瀟胳膊，他當即拔下，不光不止血，還用力在傷口上擠了十幾下。便不管了，轉身就追。
    慕雲宗看著寇瀟冷冰冰，一點都無波瀾的臉在眼前晃了兩下，眼裏蒙上一層霧氣。裏麵全是陰沉。
    七夜已經站在慕錦玄床邊。
    他微微愣了一下，看著床上氣色不好，肚子微微隆起的人。
    “也罷。”
    說了這麼一句，七夜不留情，迎著慕錦玄淡淡望著他的冷靜眼神，出劍。
    寇瀟用身子撞開他。
    彎刀橫在胸前，直指七夜。
    “哼！”
    七夜心裏是震驚過後的痛楚。
    雲蒼就這麼被拋棄，背叛了。
    他的氣息有些亂。
    寇瀟清楚，主動出招。
    受傷的手臂並沒有影響他的靈活。
    七夜本就沒想著全身而退。
    眼前劃過青明的臉，七夜把他壓了下去。
    萬千情緒彙成死寂的冷靜。
    他出的便都是殺招了。
    寇瀟這次也是認真。抵禦中也是夾雜著殺手鐧。
    刀法翻飛來去，就像穿花蝴蝶，七夜的劍隻在周身刺出一蓬凜冽線條。
    不一會兒，雙雙都掛了彩。
    黑衣已經泛起了光澤，黃衣也有了血色。
    還在不斷增加中。
    慕錦玄始終看著，眼睛不眨一下。
    隻有額頭微微沁出的細汗，出賣了他心中的緊張。
    手掌輕輕蓋在腹部。
    寇瀟如靈巧的大貓，輾轉騰挪，卻一點都不花哨無實。
    七夜像一條眼鏡蛇，渾身都是暗冷氣息，靜靜的劃開空氣，出招就要見血。
    慕雲宗的眼都快爆出血花。
    一雙唇抿得緊緊的。
    侍衛們很快就來齊了。
    雙拳難敵四手。
    七夜無暇自顧的時候，還是不斷地把劍尖對向慕錦玄。
    慕雲宗再也站不住，在七夜快要不支，卻依舊頑強靠近慕錦玄時，走過去一腳踹在了七夜的腰上。
    七夜卻是嘴角鬼魅的一笑。
    慕雲宗臉都白了。
    沒想到七夜會在地上一撐，反向衝向了慕錦玄。
    寇瀟眼睛一瞪，回身把慕雲宗往後一推。
    身子沒轉，反手就握住了劍刃。
    七夜去勢被阻，狠狠一刺，在寇瀟肩頭留下一道猙獰傷口，被擒。
    慕雲宗走過來，冷冷的看一眼地上的寇瀟。
    “你以為你得逞了！”
    說完，扭頭便走。
    寇瀟是被侍衛抬下去的。
    第一把小劍上有毒。
    他已經全身麻痹。
    看了一眼，坐在慕錦玄床前，再也沒回身的慕雲宗，寇瀟歎了口氣。
    直到人都走了。
    那聲輕細的歎息，才紮進慕雲宗心裏。
    慕錦玄握了握他的手。
    “何必呢。”
    “玄哥哥……”
    “好了，我明白，剛才那個人，你能不能不要為難。”
    “你！他就那麼好！”
    慕錦玄笑笑，摸摸他的肩頭。
    “那，他有什麼好。”
    慕雲宗不知聲了。
    “我隻保證不會要他的命。”
    慕錦玄歎口氣。不再說什麼了。
    慕雲宗坐了一會兒，被慕錦玄趕了出來。
    “去看看吧，傷口太多就不會再痛了。”
    慕雲宗咬咬牙。
    他寧願死，也不要留在我身邊，我一向願意成全他的。
    慕錦玄看看他，冷下臉，隻是讓寧公把門關上。